第四十章 珠泪凝_【暮霭凝香】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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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四十章 珠泪凝

  南宫星微微一笑,将面前的酒杯举起浅浅抿了一口,悠然道:白兄,你在

  说什么?你说谁在这里?

  白若云怒气冲冲的又往小舟那边看去,但清风已过,轻纱已落,视线所及之

  处,又只剩下一个模糊不清的倩影。

  他深深吸了口气,跟着缓缓吐出,抬手拉住了几欲发作的白若兰,尽量以不

  惊扰其他客人的声音道:南宫兄,这世上绝不能有如此相像之人。若是单我一

  个,我兴许会怀疑是我思念所致认错了人,可我妹妹方才分明也认了出来,那船

  里坐着的,必定是我先前的未婚妻子,李秀儿。

  南宫星的笑容突然变得有些奇怪,明明连唇角的弧度都不曾变化,却骤然成

  了好似带着面具一般的模样,口中却仍是一派悠闲道:白兄这就是说笑了,咱

  们此次冒险下山,不就是为了找回你的未婚妻子,孙秀怡么。拢共三个字的名字,

  你怎么只说对了个秀字呢。

  白若云眉心紧锁,比了个手势让妹妹噤声,平复了一下心绪,揣摩着南宫星

  弦外之音道:南宫兄,你不必讥刺,我的情形你也不是不清楚。我对秀儿的情

  意我自己问心无愧,这其中也许有什么误会,我本也打算之后找到她再做解释。

  可可我着实没想到,她会在这种地方。南宫兄,这到底是怎么回事。请你看

  在我妹妹的份上,为我指点迷津。

  看他态度软的已全然不似本性,南宫星的眼中总算又有了几分笑意,道:

  我不知道什么李秀儿,我只知道那船上是凝珠姑娘,凝珠姑娘的事,你该去问

  她本人才对。

  白若云闻言,双拳一握便要站起,这时南宫星从旁又道:白兄你喜欢动动

  拳脚,花月院到也有为了银子什么都肯干的娘们。可千金楼余下各处,可不是容

  人撒野的地方。

  他瞥了一眼白若云僵在半途的动作,道:花娘也分等级,外头榜上有名的

  美人,都有专人护卫,兴许白兄的功夫比他们好些,可双拳难敌四手,再说,你

  也不想因为在妓院闹事,上了官府的悬红告示吧?

  白若云面颊微微抽搐一阵,仍站了起来道:我一定要和她见面。即使真为

  此被官府通缉,我也心甘情愿。

  南宫星淡淡道:你这样见她,能说上几句呢?不如一会儿竞价抢下,单独

  入房听曲,这样直到凝珠姑娘歇息之前都不会有人打扰,你有的是时间向她倾诉

  爱慕之情。

  白若云一怔,旋即摸向自己怀中,左右瞟了一眼,列位的其余客人大都是贵

  气逼人,只怕砸出千两银子连眉头都不会动一下,心中一紧,禁不住有些微微

  面红。

  知道他也说不出自己囊中羞涩这样的话来,南宫星拍了拍他的肩,笑道:

  白兄不必着慌,我也对这位凝珠姑娘很有兴趣。咱们既然那是一道的,我赢,

  不也就是你赢么。

  白若云咬了咬牙,坐回原处道:那就有劳南宫兄了。

  那知道南宫星摇了摇头,道:我赢就是你赢,那同样的,你赢也就是我赢。

  你想和凝珠姑娘说话,竞价的当然该是你。你只要记住,你不论报什么价,我都

  肯帮你出就是了。

  白若云一怔,跟着下意识的回头看了一眼白若兰。

  白若兰被哥哥看得脸上一红,忍不住嘟囔了句:他他愿意帮你,你看

  我做什么。话虽这么说,她还是感激万分的看了南宫星一眼,都忘了明明这事

  情里最诡异的就是他。

  唐昕旁观至此,忍不住掩口偷偷笑了两声。

  一曲早就唱罢,小船缓缓驶到附近一处水边石阶,那丫鬟扶着凝珠下了船,

  站定之后,先举起一盏宫灯,将凝珠从头到脚照了一遍,为的就是叫水榭宾客看

  清楚花娘相貌,跟着两人一起走进回廊,快步转入一片珠帘之后,缓缓坐下。

  丫鬟拨帘走出站定,朗声道:诸位贵客,凝珠姑娘今夜不做大宴,只在房

  中招待知音,闺阁简陋,若是超过六人,便难以容下诸位的非凡气度,还请结伴

  过多的贵客早些回去另选花娘。人数当的,等下便可报上礼单了。

  白若云对暮剑阁附近的富贵楼也算是略有了解,那里的价码他当然略知一二,

  他将两边规模大致做了一下比较,咬了咬牙,上手便准备报出五十两银子的高价。

  这价格的确已经不低,天璧朝官员俸禄颇高,上县令官居从六品上,一年的

  俸钱也不过就在此数上下,若是个清官,一年下来不吃不喝,也要典当禄米才能

  超过。

  可惜这里是千金楼。

  虽不至于叫人真的次次拿出黄金千两,但也不会让人五十两银子便能买到花

  榜险些排进前十的花娘一晚陪伴。

  更不要说凝珠还是个头一次出现的新人。

  松竹院卖艺不卖身,因此历来就是贪花好色的富贵人家挑选小妾的首选之地,

  见第一面就满意赎身金屋藏娇的比比皆是。

  白若云不过刚刚开口,迟疑着说了一个五字,对面那一列已有一个面相

  富态的中年男人朗声道:现银一两,龙凤玉镯一对,薄礼不成敬意,还

  望凝珠小姐笑纳。

  那边话音未落,这边又有个声音道:现银三两,珍珠耳环一对,还请笑

  纳。

  两个声音接的毫无间隙,以至于大多数人都没听到珠帘后的凝珠低低的惊叫

  了一声。

  白若云当然听得清清楚楚,他看了一眼帘后,估摸了一下不需借助南宫星所

  能达到的极限,咬牙道:三五十两!

  先前那人的珍珠耳环保不准比五十两还要贵些,他这一声报完,周围登时响

  起一阵低声嬉笑。南宫星苦笑着摇了摇头,朗声接道:我这朋友初来乍到有些

  紧张,他其实还没报完,再加滑珠官雨珠各两颗。

  一千五两。大兴号的三宝票,龙江以南通兑。一个颇为懒散的声音缓

  缓说道,南宫星顺着望去,正是此前唐昕认出的那位浮华公子,唐炫。

  依他那身行头,倒真的确像是一掷千金的人。

  这已是能给常青楼里中上水准的美人赎身的价钱,小一些的地方,兴许连

  花魁都能带走。

  只是赏曲不到两个时辰而已,认为不值这个价钱的显然占了多数,唐炫才一

  说完,两列位子上的客人便站起不少,陆陆续续沿着来路退走。

  转眼间,就只剩下了南宫星一行四人、唐炫和另一列最末位子上最后进来的

  那个男人。

  唐炫看白若云脸色隐隐有些发青,笑道:这位兄台可是还要与在下继续争

  一争?

  白若云还没应声,另外那个男人却抢先开口道:朗珲钱庄的金龙票,一千

  五两,外带现银一两。

  南宫星皱了皱眉,看那人一双眼睛只是盯着唐炫,便低声问道:那人是谁?

  你堂哥的对头么?

  唐昕侧目仔细打量了一番,那人面目极为常,甚至常的有些非同常,

  好似不管丢进怎样一群人中,都会迅速的隐没消失,令人难以注意。

  这真是不知多少杀手梦寐以求的天赋。

  唐炫盯住那人,扬声道:一千六两。

  一千六零一两。那人不紧不慢的跟道,嘴上甚至还露出一丝得意的微

  笑。

  唐炫眉心皱了一皱,旋即笑道:一千七两。杨昙,你这样不停加价,未

  免有些太下作了吧?

  是他?唐昕一怔,跟着小声道,这人也是最近才在江湖上小有名气,

  成名于翼州,偶尔也在蜀州走动。他自己给自己起了个外号,叫做逢赌必赢。

  南宫星啧了一声,笑道:这牛皮吹得可有些大了,赌徒不会永远有那么好

  的运气。

  唐昕摇了摇头,飞快道:这人的外号里的必赢指的并不是必定会赢,而是

  必定要赢。他要是赌输了一把,就一定会千方计不择手段的接着跟那人不停地

  赌下去,直到他彻底赢回来才肯罢休。上次你在陆阳见过的梦浪子邢空,据说

  就是为此和他结下了梁子。

  两人这边说话的功夫,杨昙已笑嘻嘻的把唐炫的价码推高到了两千两,他仍

  不罢休,还是笑道:两千零一两。

  唐炫举起面前的酒杯,苦笑道:杨昙啊杨昙,你这次一共就跟我赌了五

  两,我要是就此罢手甘心服输,你岂不是还要多亏一千五零一两在这里?

  杨昙双眼一翻,道:我赌的是你今晚抢不下这千金楼里任何一位姑娘的竞

  价,只要能赢你,我就高兴。你管我亏多少银子进去。银子我可以赚,赌局,你

  当是那么好赢得么?

  唐炫抿了口酒,将酒杯向桌上一砸,朗声道:好,我出五千两!

  杨昙的脸色有些发白,显然这数目对他而言也的确不小,但他毫不犹豫一拍

  桌子,仍加价道:五千零一两!

  南宫星看了一眼身边已经闭口不言的白若云,心知他绝不愿欠下自己如此大

  的人情,宁肯不再竞价,只好转了转念头,一口干了杯酒,哈哈大笑起来。

  这笑声讥诮无比,正斗在兴头的二人忍不住一起看了过来,唐炫忍下并未开

  口,杨昙却冷冷道:你笑什么?坐在这里也不报价,当在看杂戏么?

  南宫星又笑了两声,才道:你和他做的这种事也叫赌么?他这种花销,你

  这种抬价,分明是在斗富。要是真打算赌,就拿出点赌的样子。

  哦?杨昙斜斜盯着南宫星道,这位兄倒是说说看,怎么才算有赌的

  样子?

  南宫星笑道:既然两位的赌局发展至今已经取决于凝珠姑娘的香闺为谁敞

  开门户,那不如取来笔墨,各位把自己的报价写在纸上,附上些说给凝珠姑娘的

  甜言蜜语,之后,由凝珠姑娘亲自选出准备招待的客人,余人愿赌服输,如何?

  杨昙双目一瞪,道:唐炫比我好看,岂不是先天就占了便宜?

  南宫星悠然道:杨兄,这里是千金楼,即便是潘安再世,该给的银子,也

  一文不能少吧?还是说,你没自信能猜出一个稳稳压过唐炫一头的数目?

  唐炫也跟着笑道:既然如此,咱们不妨撤回此前的报价从新来过,就按这

  位兄的规矩。你不妨猜猜看,我肯为了五两银子的胜负,投下多少银子去。

  方才叫道五千两,其实我也颇为后悔呐。差点就连酒钱都剩不下咯。

  杨昙的脸色变了几变,略一迟疑,道:好!叫人取纸笔来!

  那丫鬟先进帘后与凝珠低声商议了两句,得了首肯,便匆匆离开水榭,去拿

  文房四宝。

  唐炫往南宫星身边扫了一眼,似乎想到什么一样,微笑道:我倒忘了问一

  句,这位兄台提的这个赌法,你们是不是也要参与?

  南宫星笑道:那是当然,给你们两位增加点不起眼的变数,不是更加有趣

  么?

  他从怀中摸出一叠银票放在桌上,又掏出几张金叶子摆在上面,接着撒了一

  把珍珠在旁,淡淡道:再说若只是斗富,我们赢得太没意思,也太过浪费,不

  如各凭本事赌上一把,对大家都好,对不对?

  唐炫杨昙都是眼力极佳的行家,光是看南宫星撒在桌上的珍珠,品相最差的

  也是官雨珠的档次,那滚了一桌子的,分明就是数不清的银子,神情不禁都是一

  凛,各自在心中重新计较着要写下的数额。

  白若云方才就一直只是痴痴地望着那张珠帘,丫鬟取来纸笔搁在他面前,他

  才浑身一震,大梦初醒一般靠向南宫星,低声道:这我该怎么写才好?唐

  炫方才可是喊出了五千两啊。

  南宫星拍了拍他的肩,微笑道:白兄,你既然和凝珠曾是故交,那你肯定

  比在场的所有人都更了解她,该写什么,怎么还会需要我这局外人帮你拿意呢?

  白若云一怔,旋即扭过头去,又呆呆地望向珠帘之后,手里握着毛笔,却并

  没写下一个字。

  那边唐炫面带微笑一挥而就,将墨迹轻轻吹干,犹有余暇折成双叶笺,抬手

  递给了那个丫鬟。

  杨昙皱着眉头左思右想,先是提笔写了两句,跟着将纸揉成一团丢进湖里,

  又要了一张,深思熟虑一番,缓缓写罢,对折一下,交给了丫鬟。

  白若云到了这时,才长长叹了口气,低下头匆匆写了一行,随手给出。

  那丫鬟拿着三张纸走到珠帘后,交给凝珠。唐炫伸指在酒杯边缘轻轻一弹,

  笑道:杨兄,你的脸色貌似不太好啊。

  杨昙唇角微微抽动,强笑道:这种赌法让你占了便宜。松竹院的姑娘比起

  其他三间院子里的,本就没那么看重银子,我出的价,非得能抹平你那张脸才行。

  就算输了,我也不服。

  唐炫微笑道:不管我怎么赢你,你都不会服的。为了不让你纠缠不休,下

  次我就让你赢回来。

  杨昙看了一眼神不守舍的白若云,哼了一声道:你别得意得太早,莫忘了

  这里还有一个对手。这位兄台,可也是相貌堂堂一表人才,他身边的朋友,似乎

  比你还要阔气吧。

  朋友虽有通财之义,但这位兄台颇有傲气,不像是会全数依赖朋友的人,

  否则方才也不会半天一声不吭,任咱们把价码推得水涨船高。唐炫眼观六路,

  看得到也清楚,杨昙眼力过人,自然也看得出来,听他这么一说,脸色便又白了

  几分。

  珠帘后静了片刻,突然响起一声似乎是苦苦压抑却没能成功的抽泣,跟着凝

  珠竟直接站了起来,匆匆走进了另一边的回廊之中。

  唐炫面色微变,刚要起身,那丫鬟却从帘后走了出来,颇为疑惑的打量了南

  宫星一行四人一眼,跟着朗声道:哪位是白若云白公子?

  白若云应声站起,连语音都微微发颤,道:是我!

  那丫鬟皱了皱眉,似乎有些不太情愿,但还是道:恭喜公子,您四位这边

  请。

  南宫星将桌上的财物一扫收起,催着他们三人走进凝珠走入的回廊之中,自

  己落在最后,瞥了一眼唐炫,笑道:唐兄,以后,凡事还是不要那么自信才好。

  唐炫神情只一霎那便平复如常,微笑道:的确怪我,我是没想到,连昕妹

  都混在其中女扮男装的一拨人,竟是真刀真枪来花大钱的。带着姑娘来这种地方

  长见识,仍舍得一掷千金,在下自愧不如。

  南宫星笑道:唐兄看来对风月一道还是不够精通,就是因为带了姑娘来这

  里长见识,才要一掷千金,不然怎么显出大好男儿的豪气。

  唐炫听出他在说笑,便转而道:你们赢都赢了,能不能让我知道,你们到

  底出了多少?我可是当即做了一首情诗,外带出了三千两银子。

  杨昙赢了赌局,心情大好,也跟着笑道:啧,你竟然出的反倒少了,亏我

  还豁了老命写了六千五两上去,真要中了,娘的连裤子都要当掉。喂,小哥,

  你们出了多少?七千?还是一万?要是这价码,你们真不如去找老鸨商量商量再

  多出点给这位凝珠赎身算了。

  南宫星神神秘秘的一笑,压低声音道:说出来怕你们不信,有时候只要一

  句话说准了,对女人来说,简直可以抵得过黄金万两。我们今夜,怕是只需要花

  几十两酒钱就好。

  留下瞠目结舌的二人,南宫星也是心情极佳,哈哈大笑着走入回廊。

  走到凝珠所在临湖小筑,果不其然,白若兰和唐昕都留在了门外并未跟入,

  那个随侍丫鬟显然也被凝珠打发了出来,焦急万分的站在门外仔细听着门里的动

  静。

  怎么?你们不进去跟着听听小曲儿?凝珠的嗓子当真不错,假以时日,进

  了花榜前十也不奇怪,到时候再想听上一曲可就难咯。南宫星跟着站在门外,

  戏谑道。

  白若兰颇没好气的横了他一眼,只是有生人在旁,不好发作,只得仍装着男

  人语调低声道:她怎么进了千金楼这种地方,我早晚得找你要个交代!你分明

  早就知道,为何早不说上一声?

  南宫星淡淡道:你们下山是为了找孙秀怡,又不是为了找她,我贸然说上

  一声,岂不是要乱了你们的行程。

  这毕竟是白家的家事,唐昕不好插言,只好在一旁无聊赖的四下打量。

  南宫星看了那丫鬟一眼,上前摸出一块银子塞进她手中,柔声道:小妹你

  也不要一直守在这儿了,不如找个地方歇息片刻吧。过一个时辰再回来,也没什

  么。

  那丫鬟忙把银子推还回来,戒备道:这怎么行,奴婢要伺候凝珠姑娘,

  也要防着有人居心叵测图谋不轨。

  南宫星仍将银子塞回去道:诶,你一个弱质女流,真有什么事,难道还斗

  得过我们三个江湖草莽?小筑外头就有护卫,这种事怎么用得到你操心。实不相

  瞒,这位白公子和你们凝珠姑娘曾是旧相识,在里面必定有些私密话儿要说,你

  听了去,可就知道的太多咯。

  那丫鬟神情微变,在这种地方,知道的太多永远不会是什么好事,她略一犹

  豫,接过银子塞进袖袋,低声叮嘱了句:你们既然不进去干脆,也到别处

  休息吧。奴婢给你们上茶。

  南宫星笑道:好,劳烦小妹领路吧。找个安静些的地方,免得被人打扰。

  白若兰似乎有些不愿离开,唐昕只好上前凑到她耳边低声说了什么,她才不

  情不愿的跟了过来。将哥哥和凝珠一起留在了那边。

  门外的人都已经走远,小筑内却依旧安静的只能听到两人的气息。

  白若云费尽力气才维持住气息的平顺,而一进门就躲进帘后的凝珠,呼吸间

  依旧隐隐夹杂着抽泣之声。

  他最想问的就是她为何会在这里,可不知为何,竟觉的这么问出口来会有些

  突兀,一时间心乱如麻,不知说什么才好。

  又过了片刻,凝珠总算是顺过了气,低声问道:白公子,你想听首什么曲

  子?奴家这就为您弹唱。

  白若云心中一急,道:你、你知道我不是来做这种事的!

  凝珠道:这倒奇了,不做这种事,你来千金楼干什么?难不成富贵楼不做

  你们白家的生意了,害得你千里迢迢来这儿找人救你们家那个疯子?

  是南宫兄硬要带我来的。秀儿,果然是你,我白若云听到她无异于

  自承身份的话,心神激荡,双目中竟闪动着一丝水光。

  凝珠立刻打断道:那个名字你休要再提。李秀儿已经死了,如今在这里的

  只是凝珠,一个不得不投身青楼卖艺谋生的歌妓而已。

  白若云的话被生生噎进肚中,顶的他胸口一阵烦闷,他向着凝珠那边走了两

  步,黯然道:秀儿,再怎么说你我也算有白头相守的山盟海誓,这其中,

  只是有些误会而已。他们怕你扰乱了和峨嵋之间的联姻,只是想看护你一阵,并

  不是对你有什么恶意。

  没有恶意?凝珠的声调突然拔高,仿佛被触到了痛处的母兽,只是不愿

  惊动旁人,才拼命压住了音量,若是没有恶意!为何会害得我没了孩子!若是

  没有恶意!我趁夜逃走不见救我找我的人来,杀我的怎么反倒来了!若是没有恶

  意!会是谁请动了大名鼎鼎的七星门,来追杀我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!

  你、你说什么?白若云面色一片惨白,膝弯一软,坐到了身旁的椅子上,

  这我怎么没听说过?

  你是新郎官儿啊,我这种碍事的弃妇是生是死,怎么会有人煞风景的赶去

  知会你一声!凝珠画中的哭腔已经难以压抑,就像先前所受的委屈,一股脑从

  心底涌了出来,要不是我福大命大,遇到了一些好人,什么李秀儿,什么凝珠,

  都早成了烂泥窝子里的几根白骨!

  这听到的消息实在太过出人意料,白若云双手紧紧捏着扶手,剧烈的喘息了

  几口,才算是镇定下来,道:秀凝珠姑娘,这与我听到的情形相差太远,

  其中一定有什么隐情,请你无论如何再信我一次,告诉我,咱们分开之后,

 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?

  凝珠走出帘外,脸上一片木然,只挂着两行清泪,她定定的站在那里,看着

  白若云道:你不妨先说说,你听到的是什么情形?

  白若云仔细回想着当时在白家听到的话,道:他们说商量堕掉你腹中胎儿

  的时候被你听到,你趁夜偷跑不小心滚下山坡,救起你后孩子已经没了,你受创

  颇大不肯开口,当夜便消失不见,只带走了我送的珠花实际不是这样么?

  凝珠盯着他的双眼,泪眼婆娑道:那一晚我害喜难受的无法入睡,起身经

  过门廊,就听到你那竹一口一个婊子的在房中骂我,我忍不住听了一阵,才听

  出他不光想要拿掉我的孩子,还想趁这机会要了我的命,因为我只是个下贱的洗

  衣妇,配不上你前途无限的少阁。你二伯苦劝了一阵,我却越听越是害怕,最

  后只想找个隐秘的地方把孩子偷偷生下来,再去找你。

  哪知道那晚突然下了大雨,我逃到后来迷了方向,一脚踩空滚下山坡,醒

  来的时候孩子孩子已经保不住了。当时救起我的是你的松哥,我看

  他不像坏人,就按他说的藏在屋中静养。可到了傍晚,你二伯赶了过来,告诉松

  哥说你竹为绝后患,带了几个心腹师去找我的下落,让松哥一定赶在他们之

  前找到我。你松哥不会说谎,当下就告诉了你二伯,他进来看了看我的伤势,什

  么也没说就走了。我当晚怎么也睡不着,总觉得危险越来越近,忍不住偷偷起来

  穿好了衣服,想去跟你松哥说说话,结果却恰好被我发现窗外的院子竟然有

  人偷偷摸了进来。我情急之下,行李也顾不上收拾,只抓了一朵珠花便从窗户翻

  了出去。

  那之后我足足逃了七天,身后一直有人在追我,让我连一场觉都不敢睡,

  最后还是被那些人追上了。他们自称是七星门的杀手,拿钱办事,叫我做鬼

  不要找错了对象。我问他们是谁要杀我,他们不肯说,只是拿着剑,向我走过来,

  越走越近越走越近

  看着凝珠的脸上因回忆而浮现出深邃刻骨的恐惧,白若云心如刀绞,惨然道

  :是谁救了你?

  凝珠低头望着他,沉默半晌,才一字字道:是如意楼。

  什么?白若云心中一惊,霍然起身道,竟竟真是他们?他们怎么

  恰好救了你?

  他们看我混身脏兮兮的可怜得很,本是来给我送些饭菜银子,哪知道恰好

  遇到杀手逞凶,他们他们为了救我,还牺牲了两人。凝珠抬手擦了擦

  泪,道,之后,这世上就再没有李秀儿,只有凝珠了。

  白若云方寸大乱,情不自禁问道:你你当真委托了如意楼,来白家报

  复么?

  凝珠一愣,跟着,眼中迅速的升起一股怒色,好似受了什么侮辱一样,她退

  开两步,冷冷道:我要是托了他们报复,你还有命坐在这里么?你知不知道,

  我抱着肚子在床上躺着流泪的时候最恨的是谁?我像条野狗一样逃命,从泔水桶

  里捞饭吃的时候最恨的是谁?我被四把剑指着的时候最恨的是谁?

  那那你

  我是委托了如意楼,凝珠深吸了一口气,尽力克制住激昂的情绪,道,

  而且还委托了不止一件事。毕竟他们找我要的代价,我无论如何也支付得起。

  等到事情一了,我便交给他们,从此两不相欠。

  你委托的是

  我不会告诉你的。那和你没有任何关系。凝珠的神情也变得愈发冰

  冷,她走回帘后,道,公子要是听曲,现下就可以点了。否则,就请回吧。奴

  家很累了。

  白若云眉头紧锁,心底的淤塞难过无从发泄,无数疑惑也是毫无头绪,心爱

  的人近在咫尺,却仿佛隔了一堵无形的墙,找不到一处可以进入的通道。

  秀儿不,凝珠姑娘,是我对不住你。我说过一定会好好护着你,

  我没有做到,错的是我,我这就走。不会再来打扰你了。失魂落

  魄的留下断断续续的句子,白若云打开房门,行尸走肉一样挪了出去。

  廊外歌舞依旧欢愉喜庆,夜风仍带满了陈年佳酿的香气,勾人的脂粉味充斥

  在流动的气息中,除了他,好像全天下的人都在享受着生活带来的快乐。

  他关上身后的房门,走向回廊。回廊的尽头,仿佛只有无边无际的黑暗。

  转过第一个拐角,他就看到了南宫星。

  我还当你们都先走了兰儿和唐姑娘呢?白若云勉强挤出一个微笑,

  问道。

  南宫星道:他们正在和唐炫喝茶,我怕你这边对付不来,过来等等看。

  白若云缓缓道:只是听曲儿而已,能有什么对付不来的。

  南宫星笑了笑,直截了当道:看样子,你们还没和好啊

  白若云一怔,然后苦笑着摇了摇头,道:在你面前装腔作势,好像也是白

  费力气。是,她根本就是恨透了我。我又哪里来的机会跟她和好。

  南宫星拍了拍他的肩膀,突然哈哈大笑起来,仿佛听到了什么滑稽无比的笑

  话一样。

  白若云被笑得有些羞恼,不禁道:你笑什么?

  南宫星双手按住他的肩膀,肃容道:我问你,你方才写的字条,报了什么

  价钱?

  白若云略一迟疑,低头道:我只写了一句我很想你,也很担心你,我有

  很多话要对你说。

  南宫星马上道:所以她恨你恨得连几千两银子都不要,只是为了叫你进去

  骂上两句,对么?

  看白若云一副若有所悟的模样,南宫星又道:女人有很多时候,嘴上说得

  是一套,心里想的,却是另外一套。你若是在女人面前听见什么就当是什么,那

  你这辈子,也就只能做个呆头鹅了。

  你你的意思是

  我只知道,一个恨你恨得咬牙切齿的女人,是不会一进屋就把丫鬟先赶出

  来的。南宫星说罢,笑着凑近白若云耳边,小声嘀咕了几句。

  白若云大惊失色,道:这这怎么成?

  南宫星只是笑道:你回去看看情形,自然知道成不成。不用担心护卫,你

  只要转身回去,下一刻,那些护卫就都在我这边喝酒了。

  白若云迟疑不定的看着他,神情有了显而易见的动心模样。

  去吧,咱们还有一屁股麻烦等着解决,没时间给你在千金楼里卖上十天半

  个月痴情。你若还想要这个老婆,就听我的。南宫星抱起手肘,催促道,或

  者你说到明处,从此不再来找凝珠,凝珠此后被人赎身给人做妾也好,被人买走

  为奴为婢也好,都与你无关,那咱们这就回去,再不登千金楼的大门。

  不,白若云终于定下心来,他感激的拍了拍南宫星的手背,道,我这

  就回去。

  他转过身,大踏步走回到凝珠的小筑门外,深吸了口气,一把推开房门,冲

  了进去。

  凝珠显然没想到白若云还会回来,惊慌失措的回头看向门口,连手上的东西

  都忘了放下。

  她坐在桌边,桌上开着一盒妆奁,其中的东西整整齐齐,只少了一样被她拿

  在手上,紧紧捏住。

  白若云一眼就认了出来,那就是他曾经亲手为她戴上的那朵珠花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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