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四十二章 今生(上)_如此多娇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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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四十二章 今生(上)

  楚颉眼中微光一闪,面色不变,吩咐道:“带他去齐霄阁等候,我稍后便至。”

  秋往事立刻接道:“他想必是为我的事来的,我与二哥同去吧。”

  楚颉不置可否地笑笑,含含糊糊地应了一声,仍向李烬之问道:“我方才提的话,五弟怎么说?”

  李烬之沉吟片刻,随即微微一笑,点头道:“还是大哥想得周到。我们成亲不是两个人的事,一方面做给卫昭看,一方面做给朝廷看,一方面也做给天下看,不是随便办办便罢。若是处理得宜,再得卫昭配合,或许能成为扭转局面的一个关键。这次风洲一役,朝廷声势大振,一旦重回风都,只怕民心都要转向。而我们若能在朝廷北返之后,紧跟着便由大哥主持,在风都大张旗鼓地成婚,如此其一,可抢了朝廷的风头,转移百姓的关注;其二,可提振咱们的声势,让世人瞧瞧,就算朝廷重回风都,我容府的位置也还是摆在那里;其三,借机以主人之姿大会群臣,让站队的都瞧清楚谁才是主角;其四,也是最重要的,我们成亲之后便可顺理成章地入住当年的叶府,朝廷寻不出借口反对,只要我们在风都扎下根来,便是打开一个口子,日后容府势力自然会越来越多地渗进来,朝廷从此再不可能脱开咱们挟制。大哥这一步走得深远,或许朝廷辛辛苦苦打了半天,就被我们这一场婚礼轻轻化解了。”他频频点头,满面敬服之色,感叹一阵后转向秋往事道,“我看就依大哥的安排吧,你说呢?”

  秋往事看见他眼中隐含的笑意,早已会意,立时下巴一扬,扭头道:“不行!”

  楚颉原本听得李烬之满口答应,虽略觉意外,却毕竟放下了一半心,哪知秋往事却竟张口就是断然拒绝,不由怔了一怔,倾身问道:“七妹有什么不满意的?”

  秋往事心思转动,琢磨着李烬之方才的说辞,一时却也寻不出岔子来,索性双眉一立,斜睨着楚颉问道:“风洲的裴初人马都还没撤干净,等朝廷迁回去,还得要多久?”

  楚颉略一思忖,答道:“风都城这回遭了不少损毁,宫殿也烧了一部分,加之当日靖室南迁时把夷桓关一段的栈道烧了,断了永风大道,这次回迁总不可能再往景洲来绕,定然是要重修大路堂堂正正回去的。折腾下来,我想再快也得要大半年吧。”

  “大半年?”秋往事挑眉,“卫昭能等得了?”

  楚颉笑道:“只要七妹亲自出面同那宣平说明白,我想卫昭不会为难。”

  秋往事一撇嘴,甩头道:“可我也等不了。”

  “七妹这么急做什么?”楚颉一怔,忽似想到什么,面色一变,似笑非笑地打量着秋往事,又望向李烬之,神色古怪地笑道,“莫非,你们已经……”

  “二哥别胡思乱想。”李烬之低下头干咳两声,强自镇定地转向秋往事道,“往事,我知道你急着赶在你姐姐转世前成亲,可咱们也得为大局想想。就算我们不等大半年后上风都成亲,现在去永安也不合适。如今朝廷声势正高,我们两个都是容府重臣,大哥的亲信,若卫昭一开口就老老实实上永安由他主持成婚,岂不更助长朝廷威风?”

  楚颉也忙跟着劝道:“正是,七妹,这事任性不得。天下人这会儿可都盯着风向呢,哪边稍有示弱的迹象,天下望风而动,大势一转,再要挽回可就难了。你还是好好想想。”

  秋往事正被楚颉方才的目光瞧得浑身不自在,索性霍地站起,怒瞪着他道:“想什么!下令的是卫昭,咱们过去要长也是长卫昭的威风,他同咱们本是一路,长点威风什么不好?大哥前阵子使劲撑持临风公主,如今结果呢?再说我也不要再等了,上回一等,足足就是一年,这次再等,谁知道又等出什么来。既望山的事不算你们的错,可瞒着我不说总是你们有亏于我。我已经不同你们计较了,姐姐也放手了,我总要在她转世之前把终生定了,让她走得放心,这你们都要推三阻四?”

  楚颉听她提起既望山,顿时语塞,只能打着哈哈好言劝慰着,一时也寻不出说辞。

  秋往事说着说着倒真的来了气,霍然转身道:“我不管你们大局不大局,我只管尽快成了亲去同姐姐交待。我这就同宣平上永安,你们若不愿去,那便爱娶谁娶谁去,我不嫁了!”语毕便头也不回地大步向外走去。

  楚颉大惊,忙唤了一声“七妹”,急急忙忙地欲去阻拦。李烬之却起身拉住他,劝道:“罢了,拦不住。”

  楚颉满腹憋闷,原本预备了大堆的道理,满拟有把握说服李烬之,岂知他倒是不说即服,反而冒出个浑不讲理的秋往事。眼见人已去远,情知拦阻不住,只能一甩手,重重叹道:“唉,五弟你怎不好生管着她。你们又不是农夫村妇,成亲这种大事,当中多少牵连,岂能任着性子胡来!”

  李烬之摆出满脸无奈,欲语还休地摇摇头,拉他回座中坐下,苦笑道:“二哥也不是不知道,她是想做什么便做什么的人,当日为了裴节顶撞大哥的样子二哥虽没见过,想必也听过,岂是那么容易说得通的。她这次出走半年,原本是决心就此一刀两断了,我可是费了好大功夫才劝得她回头。二哥以为我这三个月放着融洲大战不管是做什么去了?就是同她磨嘴皮呢。她出走的原因二哥也清楚,这事怎么说都是我容府理亏,我们若还想用她,便免不了要顺着她一点。”

  楚颉面色一沉,眼中精光一闪,直视着他道:“她固然是良将,可若当真太难使唤,那倒不如不用。”

  李烬之朗声一笑,摇头道:“这话,便是二哥没历过战场,不知一将之力对战局能有多大影响了。两军交战,一则较谋,二则较勇,缺一不可。运筹帷幄决胜千里的上将固然是可遇不可求,攻则必克守则必坚的战将一样难能可贵。咱们容府,不缺第一种人,缺的就是第二种。二哥且看裴初,一届草莽,寇匪出身,身边也多是大字不识的打铁屠狗之辈,论谋略,论眼光,论见识,论格局,他哪一样能比得上大哥?可他却能横扫北方,坐拥中洲,数载之间称霸天下,逼得我们几年来缩在一隅,不能北上一步。就算如今损了卢烈洲,失了顾雁迟,照样能以寡凌众,区区一万精骑硬叫大哥十万大军铩羽而回。他凭的是什么,正是‘能战’二字!裴初的偌大地盘,是他同卢烈洲几人硬打出来的,我们将来要彻底打垮他,也必然少不了实打实的硬仗。裴初是修不二法的,单论武艺固然不及卢烈洲,可杀到兴起时那一往无回的气势却有过之而无不及,这些场上的士兵都是瞧在眼里的,若这种时候对方将领稍有一个顶不住,立刻就是兵败如山之局,纵有千般计谋也不顶事。二哥你说,若是缺了往事,容府上下还有谁能有把握在战场上压住背水一战的裴初?”他微微一顿,见楚颉的面色渐渐凝重,当即语调一沉,接着道,“退一步说,就算我们不是非用她不可,哪怕就为不让别人用她,也得好生哄着她留在容府。”

  楚颉心下一凛,问道:“她还能投别处?”

  “以她的身份能耐,天下哪里不能去。”李烬之肯定地点点头,“当日咱们没这层顾虑,是因为裴初出自兴军,又收容了孙乾,她有心结,不会投靠;而朝廷又上昏下暗,偏居一域,全无施展余地。可如今情形不同了,咱们身上有既望山的旧账,已比裴初好不到哪里去了,她既能回容府,便也能投靠裴初。就算裴初为了卢烈洲的仇未必收她,可朝廷也已今非昔比了。这次他们横插一杠,抢了先手,显然是有志复兴。临风公主借这次机会复起了几个忠心的老将,这批人虽说带起兵来经验老到,可毕竟年事已高,攻城拔寨不行了,这次若不是裴初的主力一半东征,一半被咱们牵在琅江一线,他们原本进不了风都。这一点朝廷自己当然也明白,若是往事跑去投奔,他们岂不是求之不得。若真是这样,朝廷不仅声势大振,更实实在在地涨了军力,万一真让他们缓过劲来,则我们辛苦一场,难道便真只为了忠君报国吗?”

  楚颉双眉紧皱,盘算半晌,沉声道:“可她这次非要上永安,显然不是什么为让她姐姐安心。方才说得很明白了,她就是给卫昭助威去的。大哥当初之所以结交临风公主,就是不想让咱们同朝廷的联系都系在她一人身上,如今这样一来,岂不又倒回去了。”

  李烬之沉默片刻,沉声叹道:“二哥,她也是聪明人,回容府,是因为有所求。可经过即望山一事,她先前对咱们的信任已经算是毁了,这次回来,便自然不会没有她自己的考量。同卫昭的关系,是她手里一张底牌,她自然要紧紧捏着。只要捏稳了这张牌,容府便不得不倚重她,她也便能够安心留在容府。如今临风公主翻脸不认人,大哥的打算是借成亲的机会强行插进风都,直接插手朝廷。这么一来完全撇开卫昭,对我们来说固然是最好,可往事恐怕很难答应。原本若这宣平不来,她没法直接同卫昭接触,那我们大可先一日日拖着,她也无计可施。可如今人都来了,一个要领人走,一个又愿意跟,我们能说什么?所以如今压是压不住了,不如索性就做个顺水人情答应了她,虽说失了个入主风都的机会,又不得不同卫昭绑在一处,的确有些可惜,可好歹总还不至影响大局,无论如何好过她一怒之下就此投奔卫昭,那我们不仅彻底与朝廷断了联系,还平白无故损一良将,添一大敌,声势大挫之下人心转逆更是不可估量,偏偏又在这种节骨眼上,这损失的可就不是一点两点了。”

  楚颉低着头,思忖良久,虽知他必然也有自己的心思,绝非当真一心为容府考虑,可所说的也的确都是实情,不可不虑。翻来覆去地盘算良久,终于轻叹一声,起身道:“罢了,我瞧后头的屋子也不必收拾了,你这就同她去吧。大哥那里我去知会,容府的彩礼,随后也会差人送去。”

  李烬之心下一喜,面上却不动声色,淡淡应了一声,又同他商议几句日后情势,方起身告辞离去。

  楚颉既已松口,宣平催得又急,李烬之同秋往事自也不耽搁,包袱都未解,第二日一早便即起程出发。楚颉亲自将三人送至城外上船,临别前拉着秋往事的手殷殷祝福,依依惜别,又再三叮嘱宣平务必等容府的彩礼送到再行婚礼,浑似个送妹妹出嫁的兄长,情真意切之处,直惹得秋往事当真伤感起来,直到船离岸已远,仍在甲板上不住冲着岸边人影挥手。李烬之陪在一旁瞧了许久,见她神色认真,分明不似敷衍,不由失笑道:“二哥哄女子果然有一手,明知是做戏,也不由你不随着他入戏三分。”

  秋往事不理他的取笑,轻轻一叹,倾身半伏在船舷上,神色愈发怅然起来。

  李烬之笑容微敛,靠上前问道:“怎么了,舍不得?”

  “不是舍不得,只是有些遗憾。”秋往事微微歪着头,出神地喟叹,“一年前的这会儿也在忙着预备同你成婚。那时候虽然懵懵懂懂的,对婚事也没多少期待,可却是真的把容府当作娘家看待的。没想到当日匆匆一走,便再也回不来了。这次一别,下次再来不知又是怎样一番光景了。”

  李烬之侧过身,出神地望着她半晌,轻轻抬手将她颊边被风拂乱的散发理到耳后,轻声道:“往事,我总是亏欠你,你原本可以留在这个家。”

  秋往事摇摇头,轻笑道:“留下又能怎么样呢?四姐有大哥,六哥有有瑕,就算他们待我再好,那里终究还是没有属于我的位置。”她吁出一口气,面上神情一松,大大伸个懒腰,转身松松垮垮地靠在船舷上,笑道,“不说这些。倒是二哥这次怎地如此好说话?我还道怎么也要折腾一阵呢。”

  “他不是好说话,只是一开始就料错了。”李烬之答道,“他们不知道我的身份,自然便算不到我的底牌何在,想必认为我只能走军变的路,只要把我同军队分开便万事大吉。这次他们提出的建议,其实给我留了好处。主动让我进风都,这就是摆出诚意给我看,表示将来容府要在风都有所图谋,全都要经过我,以此为条件,诱我主动放弃兵权。他们满以为如此价码我会心动妥协,却不知道风都我早已捏在手里,哪里还用拿东西去换。”

  “可是这一点你不能让他们知道,还是得让他们觉得你有所心动,于是便把我抬出去唱黑脸。”秋往事斜斜瞟他一眼,凉凉道,“嗯?你后头又说了我多少坏话?”

  李烬之干笑两声,飞快摇头道:“不多不多,只是提醒他你也会有自己的打算罢了。”

  秋往事轻哼一声,别过眼去算是不计较,懒懒问道:“你觉得当真瞒过他了?若是让他们察觉你对风都一点不在意,恐怕会起疑心。”

  “不由得他不信。”李烬之答道,“大哥二哥这样的人,从小在大家族长大,无一日不是勾心斗角,身边再亲近的人也能算计他们,或被他们算计。情谊二字,他们理解不了,说你回容府是有所图,上永安是为发展自己的势力,这在他们看来才是最合理不过的事。我们俩结在一起,是为了图利,彼此有矛盾,一样是为了图利,这便是他们根深蒂固的看法。我的说法正应了他们的心思,他们岂有不信之理。”他温和地一笑,叹道,“有时我很庆幸小时候不受宠,一直在深宫里跟着娘过简简单单的日子,知道人间尚有不为时利所染的情谊,不然现在我可能也是和他们一样的人。”

  秋往事回头望向他,微微笑道:“我都还没见过你娘,也不知她认不认我这儿媳。”

  李烬之靠过去揽着她,低声道:“我娘还没转世,灵枢还留在风都。将来等大事底定,我带你风风光光地见她。她脾气好得很,一定会喜欢你的。”

  秋往事略垂下眼,微微一笑,静默片刻,忽抬头道:“五哥,成亲前我还想去个地方。”

  李烬之微微一怔,待见她抿着双唇,眼中隐含坚决,立刻明白过来,神情微敛,肃容点了点头,当即命人靠岸停船,吩咐宣平在此等候后,便弃船上马,一路往东北方向拱卫着秦夏城的绵延山地驰去。

  直到过午时分,前方群山隐约的轮廓终于渐渐清晰起来,当先一座高峻的山峰犹显突兀,遍体怪石嶙峋,不见草木,光秃秃地拔地而起,说不出的孤峭不近人情。

  愈是靠近,秋往事步伐愈缓,终于在山脚前停步,怔怔地抬头仰望着,良久方低低叹道:“前几次坐船过驹水,我都不敢往这个方向看,生怕多看一眼,就又会回到那个万劫不复的绝望境地,挣不脱,逃不了。”

  李烬之跳下马,到她跟前伸出手道:“上去吧。”

  秋往事轻轻一笑,递过手去,顺从地由他扶下马,向山内行去。

  上山的栈道已于当年烧毁,徒留山壁上一道时隐时现的乌黑痕迹,两人只能沿着谷边羊肠坂道攀高伏低地崎岖向上。越进山里越是阴冷,秋往事只觉浑身凉沁沁的,仿佛浸在水里,连呼吸都急促起来,只有右手暖融融的,像是寒夜中的一点灯火,引得她心底越来越是迫切,不由自主地加快脚步跟上去,仿佛抓着这一点暖意便能将逼人的寒冷永远甩在身后。

  转过一个弯,但见眼前突起一片高地,坂道沿着高地底部折往北面向下蜿蜒而去。高地拔起十余丈,其势极陡,几乎直上直下,顶上却平坦开阔,隐约可见立着些残破的堡垒工事。两人手脚并用,借着岩壁裂缝和当日残留的些许石坎木桩攀上顶端,只觉浩浩山风兜面吹来,眼前豁然开朗,大片空地平坦地延展开来,目之所及,只见群峰低伏,斜阳当照,整片双明平原皆在眼底。

  紧挨着高地之下,是一片逼仄的凹谷,在四周光秃秃的崖壁环绕中,唯有这片低洼谷地布满了五色缤纷的山花,细嫩的茎干仿佛弱不禁风,花朵也是怯生生地欲开不开,可漫山漫谷地连缀起来,却是灿若翚锦,斑斓夺目。唯有在大风掠过时,低伏的花草下会隐约透出似是属于兵刃的点点寒光,诉说着几许难言的寂寞。

  秋往事眼前蓦然模糊起来,轻轻地向前走着,每一步都踩得小心翼翼,立在高地边缘难以置信地望着眼前满目灿烂,低喃道:“一点都不像,怎么会一点都不像。为什么会变成这样,为什么能变成这样……”

  李烬之上前揽着她,轻声道:“往事,已经过去了。你姐姐转世了,孙乾死了,兴军散了,释奴营灭了,连即望山也不是过去的样子了。”他转过身面对着她,深深望入她眼中,“所以往事,你也该离开了。你一个人,在这里守了这么久,已经足够了。看看这些花,他们不怨了,再多的恨,他们都放下了。所以你可以走了,他们会看着你走出去,没有人会怪你背叛。”

  秋往事默然呆立片刻,轻轻推开李烬之,蓦地纵身一跃,顺着陡峭的斜坡转眼滑到坡底。李烬之紧跟着滑下,见她呆呆地立于花海之中,仰头望着坡顶,怔怔地眨了眨眼,泪水便无声无息地流了下来。

  “只有这么高,原来我拼了命都没有上得去的地方,就只有这么高。”秋往事怔怔望着数丈之上的坡顶,泪不住地顺着面颊流下,“我一直很怕听人提起释奴营,可渐渐提得越来越少了,我又怕有一天世人会忘了他们,会忘了曾经有那么一群人那么猪狗不如地拼命活着。尽管我抢过他们的饭,告过他们的密,杀过他们的人,彼此恐怕只谈得上恨,可我还是希望有人记得他们。因为我曾经历过怎样的苦难,只有他们知道;我曾经是怎样的魔鬼,只有他们清楚;我曾经怎样死命挣扎着把最后一点点人性留下来,也只有他们明白。他们是我的影子,割不断,甩不掉。从即望山出来后,我一直想把过去忘掉,把那个低贱得污泥一般的自己忘掉。可我又不忍心,若是我一个人走到阳光下,那些留在阴影里的孤魂要怎么办呢?那个见不得光的另一半的我要怎么办呢?藏在我身体里的另一个自己,嗜杀、冷血、残忍、无耻,丑恶得我连多看一眼都不想。可她那么努力地拉着我活了下来,把她一个人孤零零地留下,太可怜了。所以我不敢忘记释奴营,我不忍忘记,若是连我都离开了,还有谁守着他们,还有谁知道他们。”她霍然回头,直直盯着李烬之,哑声道,“五哥,你明白吗?你明白吗?”

  “我明白。”李烬之温和地望着她,微微笑着,眼神极轻极柔,和鲜红的夕阳揉在一处,满是暖意,“往事,你一直很努力,比任何人都努力,所以只有你活了下来,只有你上到了坡顶。现在是时候走出去了,他们至死也没能闯得出的地方,需要一个人带他们走出去。”他上前一步,定定望着她道,“往事,当日是我的计策把你逼入绝境,今天我亲自带你走出去。跟我走吧,我们一起离开。”

  秋往事怔怔地望着他,蓦地一阵风起,卷起满天细碎的花瓣,她一抬手,花瓣便纷纷扬扬地聚拢过来,轻轻地落在她掌中。她抬起眼,眸光清亮,摊着手掌缓缓递过去。李烬之微微一笑,抬手覆在花瓣上,五指轻轻扣拢,与她紧紧相握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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