83 第八十五章_天下第五妖媚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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83 第八十五章

  第八十五章

  大缙同熙四十一年一月初九,严怀朗一行抵达离红云谷不远的上林城,在官驿内与隋枳实汇合。

  当听隋枳实说他口中“有七成把握”的解药并无人试过其效验,严怀朗顿时就很想扭断他的脖子。

  可隋枳实却自有他的顾虑:“我出身医家,自不敢随意轻忽他人性命;但那瘴气之毒确实诡谲多变,若我亲自去试,一旦我判断失误、这解药效用不对,只怕短时间内再找不出人来接手研制、改良这解药配方了。”

  这话并非他托大,也不是他贪生怕死的借口。

  隋枳实之所以年纪轻轻便名满天下,自有他天纵禀赋的过人之处;若解药与预估有差,将他本人折在瘴气林中,或许就当真只剩火攻一途了。

  可一旦放火烧林,谷中之人必定慌乱,兵戎相见不可避免,“招安”的计划势必生变。

  无论出于公心还是私念,月佼都不希望红云谷最终走上与官军兵戎相见的地步,这是她答应过木蝴蝶,也在心中答应过自己的。

  气氛凝重之下,月佼笑着对隋枳实道:“说来说去,你无非就是在等我嘛,解药拿来吧。”

  早前隋枳实替她诊过脉,知道她的体质与旁人不同,寻常毒物奈何不了她。

  况且她对那林子比在场所有人都熟悉,再有隋枳实的解药加持,由她先去试解药是否有效,比任何人都合适。

  严怀朗面色一凛:“别胡闹,真当自己百毒不侵?若那瘴气之毒当真对你无用,你当初也不必费尽心思,借着‘洞天门’之事找谷主讨解药才能出来。”

  莫说今日是他心爱的妻子,即便只是他手下一名普通同僚,他也不会同意,在这种没有万全把握的状况下任其拿命去赌。

  月佼想了想,解释道:“夜间的瘴气没有白日里那样厉害,况且我对林中的情形比大家都熟悉。今夜且先去试一试,放心,我不会莽撞的,就在林中站上一个时辰就回;若中途发现情况不对,也会立刻退出来。”

  隋枳实也觉得月佼这法子甚为稳妥,频频点头。

  严怀朗却不放心,沉吟半晌后,才坚定道:“我陪你。”

  “不行,”月佼皱眉,摇头拒绝,“你得留下来主持大局。”

  此次除了月佼之外,严怀朗只带了赵攀随行,另有同熙帝临时交给严怀朗调度,以备不时之需的五百官军。

  赵攀毕竟不如谢笙那般面面俱到,若有什么差池导致严怀朗折在瘴气林中,那是真的会乱成一锅粥。

  见这两人争执不下,隋枳实只能沉默。这事谁都说不清是否有万一,他虽对自己的解药有七成把握,可毕竟还有三成不确定啊。

  赵攀冥思苦想好一会儿后,才小心翼翼地提议道:“既罗霜大人推测火能克瘴气林之毒,若是有人服了解药,又带上火把,是否就能确保万全?”

  他的这个想法让隋枳实与严怀朗眼前一亮。

  不过,月佼立刻笑意无奈地打消了他们的这个念头:“按照老规矩,每到入夜,林子那头会有一队人巡防。都是最好的猎手,在暗夜里目力尤佳,只要看到林中有异样,他们就会乱箭齐发。还有,那头的上风口常年堆着一大堆有毒的草药,非常之时他们会将其点燃,毒烟顺风进林,也是要命的。”

  虽木蝴蝶说过谷主已被玄明所害、中风在床不能理事,左护法哲吉也被玄明诛杀,眼下月佼并不确定谷中听谁号令、旧规矩是否依然如故,但她仍不敢抱有侥幸之心。

  听了月佼的话,赵攀沉吟片刻后,问道:“若是白日带火把进去呢?白日总无人巡防吧?”

  夜里林中出现火光,确实是很容易招人眼目,可若是白日,即便也有人巡防,火把的光亮想来也不会比夜里显眼。

  “白日里那林中毒气比夜间狠得多,阳光一照更使瘴气毒性千变万化,若解药有差池,进不到林子一半就会出人命。”两年前严怀朗之所以夜闯瘴气林,便是因为先在白日里吃过大亏,养了好几日子后,才选在夜里卷土重来的。

  隋枳实无奈长叹一口气,也道:“罗霜大人查到古籍上的记载,不也说当初是‘天火’之后,那些初民才进入红云谷的么?一星半点的火势,对那瘴气之毒只怕没什么用。”

  月佼皱眉踌躇半晌,最后悄悄对隋枳实与赵攀使了眼色。

  那二人料想她是打算单独劝说严怀朗同意,便心领神会地退出了这间暂做议事用的驿馆中堂,还体贴地帮忙关上了门。

  严怀朗岂会没瞧见她的小动作,只是他脑中一时也卡了壳,想不出个更加周全的法子,便也想静一静。

  待间内只剩两人独处,严怀朗郁郁吐出一口气,道:“你别劝我,只能我同你一道去,否则免谈。”

  月佼软软低着头,一步步往他面前凑过去,口中嘀嘀咕咕笑道,“谁要劝你了,没要劝你呀。”

  正所谓“关心则乱”,她很能体谅严怀朗坚持要与她一道进林试解药的心意;可她同样也不愿两人一同冒险。

  其实她对隋枳实的解药很有信心,可她知道,这时候跟严怀朗说什么也没用。

  今日

  若是易地而处,有另一件只能由严怀朗去涉险的事,她也一定要陪在他身旁才能安心的。

  “那你……”

  严怀朗话音未落,猝不及防被迎面一把药粉放倒,几乎只在一呼一吸之间,就彻底陷入黑甜之中。

  早有准备的月佼闪身而上,尽力撑住他,又想笑又愧疚:“你在我面前……实在是太没有防备了呀。”

  若是旁人,绝不可能如此轻易得手,她知道的。

  片刻后,赵攀与隋枳实推门而入,见此情形只能双双目瞪口呆。

  “还不帮忙……扶着些……”月佼吃力地撑住严怀朗的身躯,对那两人喊道。

  几人一道将严怀朗安顿回房中后,月佼见赵攀脸色铁青,怕人误会她谋杀亲夫,赶忙解释,“只是能让人昏睡几个时辰的药粉。”

  赵攀实在无法称许月佼这等任性妄为,却也知若非如此,严怀朗一定还会坚持与月佼一同进林子试药,于是只好讪讪闭嘴。

  隋枳实将满满一整瓶解药递到月佼手中,郑重叮嘱道:“绝不可莽撞,千万不要一气冲到林中最深处;一旦感觉有不适,立刻退出来。懂?”

  月佼点头应诺:“放心吧,我很惜命的。”

  天地很大,即便活到一百岁,也未必有幸能将世间有趣之事全都经历一遍,她哪里舍得胡乱送死呢。

  赵攀心下惴惴,也对月佼道:“你一定……”

  “赵攀大人不必担心的。”月佼看了看转暗的天色,果断取出一粒解药含进口中。

  她指了指隋枳实,又道,“两年前他并未亲临红云谷,单凭传言与旁人描述,就制出了能供严大人闯入林中并全身而退的半成品解药。如今他实地勘察后潜心两月,再制出的解药即便不如预期那般完美,也不至于害我丢了命的。”

  严怀朗醒来,发现夜色沉沉,一问才知已过戌时。

  再听隋枳实说月佼酉时便进了林中,此刻尚未返回,他当下心中惊怒交加,也顾不得发脾气,从隋枳实手中抢过一瓶解药,打马就往瘴气林奔去。

  密林之上,黑云遮了半月,清辉碎碎跌入林间。

  在那细细缕缕的细弱光芒中,有一道纤细的身影远远朝他飞奔过来。

  此景此景,似乎与两年前的初遇重叠;而不同的是,当初落在他眼中的这道身影,是于灵敏的疾行中蹦蹦跳跳着与他渐行渐远,让他误以为只怕是山中松鼠成了精。

  可此刻,这家伙一路飞奔而来,毫不迟疑地扑进了他的怀中。

  “成啦,就是这个解药,一点问题也没有,时效也跟谷主以往给的那种差不多,白日里应当也是有效的!”软嗓带着甜津津的喜悦,小小声声,在寂静的林中却显得鲜活灵动,“咱们天亮以后就进去!”

  既玄明曾对谷中众人宣扬过,“神女月佼已飞升”的消息,那明日她活生生现身在众人面前,自可诱使一大部分人相信,“神女死而复生”。

  如此一来,玄明的余党无论如何也抗衡不了“神女”在谷中的威望,接下来甚至不必谈太多,只需“神女”振臂一呼,谷中人就会将玄明余党制住。

  在外头接应的赵攀便可放火烧林,再带官军进入,将玄明余党押回京受审。

  “……之后你就陪着我,同大家将形势利弊讲一讲,愿意出谷谋生的人咱们就帮他们找一找生计,还愿留在谷中的人,就等朝廷派官员前来设镇建衙,大家的日子一定会越过越好的。”

  月佼相信,既隋枳实能找到克制瘴气之毒的办法,将来一定也有别的人,能想出彻底铲除这林中瘴气的办法。一年,两年,十年,二十年,只要大家都不放弃,红云谷最终定会顺利融入这外间的光明天地。

  严怀朗紧紧将她抱在怀中,安静地听她叽叽咕咕,兀自开怀地畅想着红云谷的美好前景,终于确认她是安然无恙。

  劫后余生般的后怕使他喉头有些发哽,先前在心中想过要当面训她的话,此刻一个字也吐不出来。

  感谢上苍,她没事。

  月佼紧紧环住他的腰,乖乖将脑袋靠在他肩头,却察觉到他急促的心音鼓噪。

  她可怜的心上人,似乎吓得不轻呢。

  月佼赶忙从自己手上的小瓶中倒出两颗解药,一颗塞到自己口中,另一颗喂到他的唇边。

  严怀朗却凶巴巴低下头,舌尖微微探进她的口中一卷,置气似地将她才吞进去的那颗解药“抢”了过来,又将她原本要喂给他的那一颗再塞进她的口中。

  月佼抬头嗔他一眼,哭笑不得道:“吃哪颗不都一样,非抢我嘴里的做什么?”

  “我高兴。”严怀朗气哼哼地箍紧了她的腰身,心跳渐渐趋于平稳。

  月佼自知理亏,丝毫不与他计较,环在他腰间的手还拍了拍他的后背,哄人似的。

  严怀朗骄骄矜矜地哼了又哼,满心残余的惊恼并未得到彻底安抚。

  月佼抬手在他眼下轻轻点了点,笑音娇娇:“那时在林中碰到你时,你一睁开眼,我就想,这真是世上最好看的眼睛。”

  如浮在清透的湖面上,如偎在皎洁的月光旁。

  澄澈,明亮,凛冽。

  “不过,那时却没有此刻这样含情脉脉。”月佼仰脸笑着闹他。

  “那可真是失敬了,怪我那时没料到,这只松鼠精最后会成了我的夫人,”严怀朗没好气地垂眸白她一眼,继而又忍不住浅浅扬笑,“毕竟,我只对自家夫人含情脉脉。”

  她一提从前事,他又想起那时这松鼠精趁人之危,偷偷摸一把他的手就跑。

  “当年吃过严大人那一把豆腐,如今要拿一辈子来还,”月佼笑弯了眼,浑不正经地感慨道,“真是苍天饶过谁啊。”

  严怀朗闷声笑了好半晌,才缓缓道:“回吧。”

  月佼乖巧地与他十指紧扣,悠哉哉并行在暗夜的密林之间。

  这里是他俩最初相遇之处,当初有太多话没好意思说,今夜她心情大好,便忍不住一路叽叽喳喳。

  “……那时我还想,这个人啊,就是三月里的轻寒春风,十五之夜的璀璨月华,世间许多关于‘美好’与‘光明’的辞藻,他都当得起。”月佼美滋滋地晃了晃与他交握的手,边走边道。

  虽明知她这夸张修辞的油嘴滑舌是哄他开心,最好能叫他忘记今日毫无防备地中了她的阴招之事,严怀朗还是很没出息地被哄到心花怒放了。

  “承蒙夫人抬爱,竟早在两年前就已对为夫见色起意了。”严怀朗低低笑着,扣紧了她的手。

  “这怎么能是见色起意……”月佼转念一想,嘿嘿笑道,“也对,分明就是见色起意呀,哈哈哈。”

  说笑间,已走到瘴气林外缘的小径上,冬夜里清爽、凛冽的气息扑面而来,远远已能影影绰绰瞧见候在外头的赵攀与一队士兵。

  月佼与严怀朗相视一笑,两人皆深深吐纳片刻,将肺腑之间那些微的浊气呼出。

  “呐,明日我进去时不着官袍,你也不要穿,”月佼笑着抬起手臂,环上严怀朗的脖颈,“我要叫大家瞧瞧,神女带回来这样好的一个夫婿。”

  她要对大家说,看,外头的天地同样钟灵毓秀,养出这样好的一个儿郎。

  我的。

  严怀朗笑着吻上她的唇角:“是夫婿,不是男宠,对吧?”

  “哪有男宠,”月佼在他唇上轻咬一记,笑道,“今后不会再有神女,自也没有男宠。只有月佼和她的夫婿严小二。”

  严怀朗又喜又恼地深深吻住她,心中将卫翀和李君年骂了个狗血喷头。

  自打那两个“为老不尊”的家伙当着月佼的面唤过他“严小二”之后,这姑娘似乎就很喜欢这个称呼。

  将自家小娇妻吻了个晕头转向之后,严怀朗抵住她的额头,沉声哄道,“唤个称呼。”

  “哦,”月佼平复了一下微喘的气息,甜滋滋弯着眼儿,红唇轻启,甜甜绵绵道,“严~大~人~”

  严怀朗咬牙,抱起起她就走:“你今晚别想睡了!”

  “诶呀,错了错了,”月佼在他怀中踢着褪儿,怂怂笑着改口道,“青衣!”

  “晚了!”

  笑着闹着,月佼一仰头,就瞧见那光晕氤氲的月牙在偷笑。

  明月在天边,清风在枝头,心上人在身旁。

  天地很大,一生还长。

  喂,我们就这样好好的握紧彼此的手,一起嘻嘻哈哈,长命百岁吧。

  正文完

  第八十六章番外

  一

  大缙同熙十九年夏末,因颐合长公主先天体弱、不易受孕,成亲两年无所出,与驸马商议后上表请旨,欲将一名原州军阵亡将领遗孤收养至膝下。

  同熙帝允准,为其赐名云曜,并着令宗正寺录入玉牒。

  三年后,颐合长公主奇迹般地有了身孕,于同熙二十二年秋产下一女。这位二姑娘的降生,不单使长公主府上下喜气洋洋,连同熙帝也大喜过望,御笔一挥,赐名为“照”。

  颐合长公主夫妇素性仁厚,得此儿女双全的善果,自是被坊间传为美谈。

  不过,毕竟一个是亲生,一个是抱养,这中间的亲疏之别似乎无法回避。

  有些人在暗中揣测,长公主夫妇对待这一儿一女,恐怕难免有厚薄之分,这颐合长公主府迟早会有兄妹阋墙的闹剧。

  长公主夫妇对外间的议论是否有所察觉这事不好说,但一直待云曜如己出倒不似作假。这夫妇俩对云曜的呵护与偏袒,时常让人误以为二姑娘云照才是被抱养来的那一个。

  好在云曜性子早慧,并不恃宠骄纵,反倒有些少年老成的迹象,向来行止自持,竟颇有天家血脉的风范。

  而那二姑娘云照却打小是个混不吝,也不知怎生养出一副豪烈疏狂的做派,上至宗亲贵胄、下到三教九流,不拘什么人、什么事,凡她觉得有意思的,总爱凑上去掺和个热闹,在京中可谓是“十处打锣,九处有她”。

  这样的性子自不免惹上些小是非,让长公主夫妇很是头疼。

  性子这样南辕北辙的两兄妹,又差着三四岁的年纪,虽说相安无事,却也很难有“兄友妹恭”的和乐亲昵,落在外人眼中,仍是会兄妹阋墙的迹象。

  二

  皇家书院设在内城的北苑,学子多是皇室、宗亲及勋贵世家的孩子。

  不过,北苑绝非凭血缘、出身就可畅行无阻。各家孩子完成开蒙学业后,须得经过层层筛选与评估才能得到北苑的进学资格,因此北苑可谓汇集了京中各显赫门第里最拔尖的小苗苗们。

  同熙帝对这书院极为重视,特意拨出北苑三殿供书院使用,讲学的多是文渊阁大学士们,骑射武艺也由负责内城防务的顶尖将领轮流教导,一应开支全由皇家少府私库来保障。

  同熙二十九年春,七岁的云照终于通过了种种考核,扬眉吐气地进了北苑,在清风殿就读。

  长公主夫妇心下甚慰,指望着她能在北苑好生收收野性,以免将来当真长歪了。

  而云曜在北苑进学已有五年,早已升至北苑承华殿,所学的课业比清风殿要繁难许多。

  这日午间,云曜被授课的师长唤去单独问了功课,待他回到承华殿时,同窗们便七嘴八舌地告起状来:“云曜,你妹妹方才不知发什么疯,忽然气势汹汹冲进来,将赵晟打了一顿就跑。”

  赵晟是宣平伯家的五公子,与云曜同龄,是去年才升到承华殿就读的。这赵晟与云曜素来不大对付,今早在进宫的路上拿云曜的身世与同窗们暗讽一通。那时云曜与几个好友就行在他身后,却并未搭理他。

  云曜不急不躁地听同窗们说完方才的事,略蹙起稚气未褪的眉头看向赵晟:“你欺负她了?”

  莫名其妙挨了顿拳脚的赵晟气呼呼翻了好大一个白眼,低头拍拍衣摆上的小脚印,“我上一次同她打照面还是新年时的宫宴上,话都没多说两句!再说了,我好端端的欺负她做什么?”

  因年岁有差,课业进度也不同,十一岁的赵晟在承华殿受教,而七岁的云照才进清风殿,很难有什么交道。况且赵晟入学已有数年,而云照才来北苑不到一个月,众人真是想破头也不明白,这俩八竿子打不着的小孩能结出什么仇怨。

  同窗笑着对赵晟劝道:“算了算了,云照本就是个胡闹性子,长公主都管不住的,你总不好意思再追到清风殿去报仇吧?”

  “就是,而且她才七岁,那阵拳脚也不至于就把你怎么着了,”有几名与云曜交好的同窗帮着朝赵晟讽笑道,“再说了,你当时不也还她好几脚了嘛,没吃多大亏。”

  云曜眉目一凛,眸心渐生盛怒。

  三

  清风殿散学早些,长公主府的马车先送了云照回去。

  云照脚才落地,抬眼见门口的管事一脸同情,就知自己今日在北苑打人的消息已传回府了。

  于是她也不废话,不待父母前来训斥,熟门熟路就去了府中的小祠堂,自个儿拖了个蒲团在堂中跪得端端正正。

  见她皮成这般小油条性子,长公主夫妇只觉身心俱疲,索性暂不去见她,以免叫她惹出更大的气来。

  跪到酉时,见没人来唤自己起身吃饭,云照心知父母今日怕是气得不轻;可她觉得自己并没有错,于是也不肯告饶,跪地的小身板挺得更直,口中嘀嘀咕咕开始诵起今日新学的文章来。

  不多会儿,有人推门而入。

  云照立刻收了声,抿唇朝房檐翻了个倔强的小白眼,仍旧跪得直挺挺,头也不回一下。

  片刻后,身旁多了一个蒲团,也多了一条直挺挺跪下的身影。

  云照扭头一看,登时乐不可支地松了腰背,拍着膝下的蒲团笑道:“没想到啊没想到,你竟也有跪祠堂的一天。”

  云曜默默看看她那半跪半坐的嬉笑姿态,“嗯”了一声,转头看着堂上那些牌位。

  少年身姿尚显纤瘦,却挺直如松。

  云照见状,也敛了嬉笑坐起来,重新端正跪着。

  小祠堂中供着许多长明灯烛,火光摇曳中,兄妹二人直挺挺的跪姿真是各有各的倔强。

  “你是为着什么事被罚跪?”云照目视前方,嘴上却闲不住。

  也不怪她觉得稀奇,她被罚跪那是家常便饭,可向来规规矩矩的云曜被罚跪,这似乎还是头一遭。

  云曜抿了抿唇角,看着堂上的那些牌位,隐约哼笑了一声:“你不也跪着?你为何,我就为何。”

  “啧,胡说八道骗人呢,”云照撇撇嘴,仍旧看着前方,“我打了那赵晟,你也打了啊?”

  “嗯。”

  云照惊讶地扭头看他:“你做什么打他?”

  “你又做什么打他?”云曜以眼角余光淡淡睨她。

  云照倏地收回目光,心虚似地抬眼望着堂中横梁上的雕花,好半晌之后才转着眼珠子道:“我打他,自是因为他嘴碎、话多……长得丑!你总不会也因为这个打他吧?”

  云曜唇角浮起笑来,出人意料地点点头:“我也是因为这个打他。”

  四

  跪完小祠堂,训话是免不了的。

  长公主夫妇先差人来唤了云曜过去。

  “你妹妹惯是个胡闹的,怎么你也……”驸马蹙眉叹着气,忙不迭轻拍着长公主的背安抚着。

  长公主气得捂着心口,不想说话。

  云曜先朝父母叩了头,这才答道:“那赵晟,他还手了。”

  长公主夫妇俱是一愣,面面相觑地对视半晌。

  “北苑派来的人说过了,”长公主叹了口气,语重心长地训诫道,“可今日毕竟是你妹妹先无端跑到承华殿打人,人家还手也是情理之中。你爱护妹妹是好事,可不分青红皂白的护短,这也是不对的。”

  “请父亲母亲息怒,孩儿认罚。”云曜再次叩拜。

  是认罚,不是知错,也没说要改。

  驸马板起了脸:“孩子们之间的打闹,大人不便多出面,是该由着你们自行处置。遇旁人主动挑衅,你们自当还击;可若是错在自家,便不该盛气凌人。往后绝不能再犯了,懂吗?”

  “多谢父亲教诲。”云曜垂下眼帘。

  长公主府树大招风,朝野之间不知有多少双眼睛在时刻盯着,他身为长子,更当言行谨慎,这道理他很清楚。

  旁人若是挑衅他本人,他会以和为贵先忍三分;可若是冲着他妹妹,那就不行。

  旁的事他都能一笑而过,可若事关他妹妹——

  无论谁对谁错,动他妹妹,那就不行。

  五

  “就知你们偏心!这回可是一样打了人,打的还是同一个人,就我多跪些时辰!”云照的小脸上满是不忿,吱哇乱嚷。

  长公主气得一掌拍上雕花楠木椅的扶手:“你还有理了?成日的不学好,净会惹是生非。说,今日为什么打人?”

  云照早就跪得膝盖生疼,忍不住扭了扭小身板,才撇撇嘴嘀咕道:“云曜平日里就很学好啊,好得跟废物没两样。平白被人挤兑得跟孙子似的也不敢吭声……”

  “上哪儿学来这满嘴浑话!”这下连驸马也给气得火冒三丈,大步走到她面前。

  云照见势不妙,跳起来就在书房里抱头鼠窜,边跑还边嚷:“我没错!谁要那个赵晟嘴巴坏!往后他若再拿我哥的身世说三道四,我还打他!他说一次我打一次,看他长不长记性!”

  小姑娘的嗓音本就清亮,这一嗓子吼得用尽全力,震得门外的云曜耳旁嗡嗡作响。

  云曜的生父姓季,是原州军的一名将领,沙场殉国;而他的生母在生他时死于难产。

  他被接到长公主府时不足周岁,因此对从未蒙面的生身父母并无任何记忆。

  长公主夫妇从未向云曜隐瞒他的身世,还在家中小祠堂专辟一处,为其生身父母供了牌位,逢年节、祭祀,都会让他去拜谢生身之恩,使那对于国有功的夫妇能得香火供奉。

  今晨在进北苑的路上,赵晟对几名同窗道,长公主夫妇此举,就是为了让云曜时时记住自己的出身,别去想些不该自己的东西。

  长公主夫妇对待自己如何,云曜非常清楚,也非常感激。诸如赵晟口中这类恶意的揣测,他自小到大听了不少,早已不会往心里去了。

  他非但并不会顺着旁人的揣度去瞎想,甚至时常会替云照委屈——父母对他偏爱过重,凡他与云照有所冲突,他们总是让云照退让。

  他曾无意间听到母亲对父亲笑言,许是因为他的到来,才使云照有机会来这世间走一遭,所以对他再好,都是应当的。

  可他却一直觉得事情该反过来说:他的到来,是为了迎接云照的降生。

  是因为这世间定会有一个云照,所以才先有云曜。

  他就是为她而来的,他怎么去护着她都是理所应当的。

  只是他万没料到,云照的心里,也是愿意护着他的。

  云照啊,那是他的妹妹呢。

  他的。

  六

  同熙三十九年,中秋之夜,月华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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