34 第三十六章_天下第五妖媚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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34 第三十六章

  第三十四章

  五月十三,临近中夏,时清,日复长。

  月佼自武备库出来,步履端方地踏进曲廊之中,朝省政堂行去。

  半道遇见从典史阁出来的云照,两人相视一笑,并肩同行。

  “你也去省政堂?”

  月佼点点头,瞄了瞄云照身上与自己同样的武袍。

  两人同为右司武职员吏,官袍自是同样的湖色坦领素锦武袍。

  此袍窄袖收敛,领与袖处镶滚了暗花银边,配了松色重碧织锦腰带做束,干练中有又一些洒脱意气。

  不过,云照的性子舒朗恣意,不喜束缚,时常偷偷将腰带藏起来,穿得个宽腰窄袖,与众不同。

  为这事她没少被赵攀训斥,可她宁愿平日里多费些心思躲着赵攀走,也偏要这样穿。

  “哎,我说你这个人也是,”云照抬臂搂住她的肩,另一手轻轻扯了扯她的衣襟,笑得那叫一个意态风流,“领子包这么紧,你不热啊?”

  月佼笑笑,随口道:“我不怕热,只怕冷的。况且咱们上任那天,赵大人不是说过吗?官袍要时时穿得妥妥帖帖,不可以形容不整的。”

  “二月里在营地时,怎么就没见你这么听他的话呢?”云照啧啧舌,大摇其头,“那时我还当你跟我一样,是个天生反骨的性子。怎么一上任就变了呢?”

  “没变呀,”月佼笑眯了眼,“那时也听话的,他说夜袭追捕可以躲避但不许还手,我就没有还手呀。”

  可他没说不许躲避,也没说不可以躲上山。

  “你倒是有意思,说了不许做的事,你就一定不会做,”毕竟朝夕相处了三个月,云照已大约摸到她的脾性了,“可若规则没明说能不能做的事,你就当能做。”

  对月佼这姑娘,凡事得挑在明面上才行,若谁指望她能自己悟出那些台面下的约定俗成、人情世故,那多半会被她怄到哭笑不得。这一点,赵攀怕是体会最深,至今仍是一看着月佼就耿耿于怀呢。

  月佼不以为意地笑笑:“本来就是呀,不能做的事就要说清楚,不说出来别人怎么会知道。”

  在云照单方面的勾肩搭背中,两人边走边说笑些闲事。

  云照忽然又道:“诶,你就这么喜欢这官袍吗?上回休沐时我见你也穿的这身。不嫌烦哪?”

  虽说每一季都会发下来三套,可全是一模一样的。

  这三个月来,月佼是当值时穿这身,休沐日也穿这身,在云照看来也太腻味了。

  “不烦呀,我觉得我穿着挺好看的,威风堂堂、一脸正气!”月佼半真半假地笑答。

  她是挺喜欢这身袍子,可也没旁人以为的那样痴迷。十七八岁的姑娘家,有几个当真不爱漂亮衣衫的呢?

  只是严怀朗还没有见过她穿这官袍的样子,她不知他几时会回京,便每日都穿着。

  她希望当他回来第一眼见着她时,就能看到这个周周正正的月佼。

  毕竟,他是那个一步步领着她走上这条路的人,他对她来说,与别人是不同的。

  出了曲廊不多远,省政堂的大门就近在眼前了。

  云照忽然停下脚步,若有所思地扭头望着月佼:“你说,谢笙大人忽然叫咱俩过来,会是为了什么事?”

  右司丞严怀朗这个最高官长不在京中时,便由右司中郎将谢笙带领员外郎赵攀、周行山一道,三人协作主理右司大小事务。

  月佼摇摇头,道,“进去不就知道了。”

  许是为着二月里在京郊营地受训时的表现,赵攀对月佼与云照尤其不放心,上任至今从未给她俩派过具体差事,这使她俩终日被闲置,只能跟着前辈同僚学些杂七杂八的东西。

  就连纪向真、苏忆彤、江信之都已陆续被谢笙单独召见过,之后便终日神龙见首不见尾,很显然是领了机密差事。

  两人在省政堂门口徘徊片刻,一同斟酌了半晌,总觉谢笙今日的召见理当是给她们二人派差事了,便抖擞了精神,并肩进去。

  敲开议事厅的门,谢笙端坐在主座上,周行山立在一旁。

  察觉那个见不惯自己的赵攀不在场,月佼心中暗喜,更加肯定今日是要给自己与云照派差事了。

  “月佼,听说你之前接触过不少洞天门的人?”谢笙半点不废话,开门见山道。

  堪堪落座的月佼不知发生何事,只能略带踌躇地解释道:“我也不知那算不算接触,是见过不少的。”

  “云照,你先稍安勿躁,”谢笙笑瞥了一眼不安分的云照,又对月佼道,“那你帮着瞧瞧,究竟是哪里不对。”

  瞧什么?

  月佼茫然地看着周行山走进内堂,不一会儿,领出来的竟是纪向真、苏忆彤与江信之。

  他们三人皆未着官袍,都穿做江湖人的打扮,还是江湖上邪魔歪道中人最常见的那种。

  “他们这样,与你从前见过的洞天门那些人,有何不同?”周行山眉心紧皱,扫了那三人一眼,又向月佼问道。

  月佼一见这形势,心中立刻猜到,几位上官大约是想用他们三人扮作洞天门或邪魔歪道的人,去查什么案子。

  因监察司的规矩是不允许打听别人手上的案子,她道也不问什么,以手指轻点着自己的下巴,认真盯着那三位同伴打量许久。

  “是脸没对呀!”月佼忽然脱口而出。

  纪向真当即跳脚:“我脸怎么了?打小就人见人夸,都说我长得好!”

  江信之与苏忆彤虽未出声,但也是一脸的不服。

  云照笑得前仰后合,却还是遵照谢笙的指令,并未插话。

  周行山瞪了他们三人一眼,沉声喝道:“闭嘴,站好!”

  于是三人立刻又端端正正排成一排,翻着白眼任月佼打量。

  “他们的脸怎么了?”谢笙耐心地等待着月佼的解释。

  月佼轻咬着下唇站起身来,走到三人跟前绕着看了一圈,才认真道:“他们长得太像好人了。”

  又抬手戳了戳苏忆彤的腰,扭头看向谢笙,道:“腰身挺拔,铁骨铮铮……我反正没见过洞天门有这种样式的人。”

  忍无可忍的苏忆彤目视前方,咬牙道:“在咱们中原,通常很少用‘样式’这个词来形容一个人。”

  “哦,抱歉。”月佼摸摸鼻子,轻声偷笑。

  虽她说得有些含糊,谢笙多少也明白了,是这几个年轻人的举止、神采都太过端正明亮,少了真正的江湖气,更没有眼下需要的那股子邪气。

  谢笙当机立断:“阿行,你带云照去试试。”

  在议事桌前坐得吊儿郎当的云照听到自己被点名,腾地一声跳将起来,摩拳擦掌地就跟着周行山进去了。

  沉默中,纪向真弱弱看向谢笙,见她点头,这才开口道:“谢大人,其实可以让月佼试试。”

  见谢笙挑眉,他赶忙又道:“她在江湖上的名声本来就是妖女,都不用刻意扮的。”

  月佼不知眼前这一出具体是为了什么案子,便机灵地没有接话。

  “二月初八那

  日在考场上,古西尘已当众揭露过月佼从前在江湖上的身份,”谢笙有些为难地摇了摇头,叹着气道,“只怕她入右司为官的消息,早就传出京了……”

  纪向真也不知打哪儿来的信心,与有荣焉道:“便是有人戳穿这一层,她也一定有法子的,她机灵死了!”

  月佼忍不住诧异地看了他一眼,忽然发现自己在纪向真眼里既是如此威风八面,满心顿生美滋滋。

  谢笙将信将疑地盯着月佼思忖半晌,才犹豫着开口:“你也去换个装试试?”

  “扮妖女”这种事月佼毕竟比其他人要驾轻就熟,方才被纪向真那么一夸,她多少有些得意忘形。又想着伙伴们都有差事可做了,独独自己落单那也太惨,于是便对谢笙道,“若是谢大人想瞧瞧我有没有妖女的资质,其实不用去换装那么麻烦的。”

  语毕,她蹬蹬蹬一路小跑进绕到屏风后,悉悉索索捣鼓了一阵。

  当她自屏风后站出来时,换装完毕的云照也刚好从内堂出来。

  两人面面相觑,静默半晌后,不约而同地勾起了唇角。

  而一旁的苏忆彤垮下唇角,心知自己这趟差事怕是注定要让贤了。

  这俩妖气横飞的死丫头,是比她邪性。

  云照只是换下官袍,一袭红裙,轻纱罩体,伴以眉眼之间的恣意疏狂,平日里时常被诟病的“站没站相”顿时就相得益彰了。

  而月佼这个轻车熟路的,只是将之前束得规规整整的长发散下来,将内衬的领子敞开,腰带收得更紧,掐出盈盈不足一握的纤腰,再将湖色武袍的鸡心形衣领拉得低低的——

  虽是仍是先前那素面朝天的模样,可谁都看得出她此刻的眼神举止与先前不同了。

  她放软了腰身,款款行了几步,一个旋身横坐到椅子上,手肘撑着花几,轻托雪腮,懒懒一挑眼角,似笑非笑。

  “妖女呢~是不能腰身板正~挺拔如松的,”连嗓音都变成了慵懒中透着些许莫测阴柔的鬼调调,“说话~要慢慢的。不能~正眼看人,拿眼角这么~一搭,目光迷离~唇角轻扬……”

  此刻在议事堂中的所有人,包括纪向真,也没见过她这副模样。

  大家都被她这与平日完全不同的调调瘆头皮发麻,一身鸡皮疙瘩。

  “江湖上的妖女……真是这么瘆人的模样?”周行山打了个冷颤,撇看目光,半信半疑地皱着眉。

  此刻的月佼其实并不像他原本想象中的妖女。

  她眸中那种不谙世事的天真懵懂犹存,唇角眉梢的妩媚阴狠也让人一眼看得出是刻意强撑的。

  若是细细打量,甚至能看出她虽身姿斜飞地半躺在椅中,可她从手指尖到头发丝儿都带着隐隐的轻颤,似个惶惶然的小羔羊。

  但就是这般奇奇怪怪的模样,却莫名成了天真无辜的妖异之像,若是不知情的人见了,但凡稍有阅历的人,都会揣测她这副模样之下必有阴诡后手。

  云照斜倚在厅中的雕花红漆柱上,双臂交叠环抱在胸前,点过口脂的红唇向右斜斜上挑,学着月佼先前的语气,轻声笑言:“她这就真是~乱拳打死~老师傅。”

  她此言一出,谢笙豁然开朗,眼前一亮。

  对于那些心思老辣的人来说,或许月佼这种一看就知是强行装出来的模样,反倒更容易引人深想。毕竟,在戒心重的人看来,这种一眼看过去就全是破绽的,反倒更加像真的。

  见谢笙的神色已变,月佼强忍着心中剧烈翻滚的得意与激动,万般慵懒地探出舌尖,轻轻点了点下唇,等待谢笙的决定。

  就在这时,原本虚掩着的议事厅门被人推开。

  月佼早已听得门口动静,却牢记自己此刻还扮着妖女,便以徐缓且妖娆地姿态慢慢回头,细密如两排小扇子般的睫毛浅浅掀动,媚眼如丝地望向门口。

  这懒懒一打眼,就见风尘仆仆地严怀朗举步进来,身后带进一地碎金般的午后晴晖。

  四目猝然相接,两人俱是一怔。

  月佼率先回过神来,慌慌张张跳下椅子站好,笑得讪讪地:“你……”

  “你回来了”这四字还没说全,就被严怀朗蹙眉一个冷眼给瞪了回去。

  谢笙、周行山已理好各自官袍站起身来,厅中众人也像模像样地一同朝严怀朗执礼。

  严怀朗冷冷盯着谢笙,吐字如冰:“这是在做什么?”

  许是他神情太过严厉,周身似乎鼓张着带了冰渣子的寒风,谢笙竟一时哽住了。

  谢笙不说话,其他人就更不敢吭声了,场面顿时陷入尴尬。

  月佼见状,挠了挠头,讪讪笑着,开口试图解围:“严大人……”

  事发突然,她心境上还没调整好,这一开口就三个字,却软甜黏腻,娇媚无方,莫说旁人,连她自己都吓一大跳。

  严怀朗眸中的寒冰之下似有隐隐恼意,他将目光定在她的头顶,冷声道:“领子拉好再说话。”

  月佼低头看看自己凌乱微敞的衣襟,突然有点想……咬舌自尽。

  脸红欲燃。

  第三十五章

  虽说谢笙的官衔较严怀朗要低上一级,可她在右司的年头其实比严怀朗要长,在朝中素以作风刚正果敢著称,做事从不拖泥带水。

  在众人齐齐鸦雀无声的片刻过后,谢笙心下飞快思量后,对周行山低声耳语一番。

  接着,周行山便赶忙领着几人出了省政堂,留谢笙在议事厅内单独与初初回京的严怀朗解释详情。

  在省政堂门外,周行山让江信之与苏忆彤先行散去,自己领着月佼、纪向真与云照往典史阁去。

  在场几个都是机灵鬼,除了魂不守舍的月佼之外,其余几人心中都已大约有数:在方才那短短的瞬间里,谢笙心中已有了新的部署,并毫不犹豫地做出了决断。

  江信之与苏忆彤约莫与这个案子无缘了。

  好在他俩都是懂事的,心知谢笙做此调整必有她的考量,便双双向周行山执了礼,相携离去。

  在曲廊中,周行山边对纪向真嘱咐道:“月佼与云照眼下还不知此案详情,待会儿进了典史阁,你将卷宗取齐给她俩参阅,好好同她们细说。”

  语毕,却神色复杂地看了云照一眼。

  云照暗暗翻了个白眼,撇撇嘴没说话。

  纪向真与月佼各怀心事,两人均是游魂似地点点头,各自敷衍地低应一声,算是告诉周行山自己听到他的话了。

  周行山将三人带进典史阁后便匆匆离去,纪向真领着月佼与云照进了一件记档房,却不忙着去翻找相应卷宗,而是将门掩上。

  他一脸愧疚地蹭着脚步,臊眉耷眼地垂着脑袋立在月佼面前,声如蚊蝇:“我方才只是一时没多想……”

  月佼还沉浸在尴尬之中,闻言茫然抬起红脸,看着他那丧气又自责的模样,诧异道:“怎么了?”

  “若是想向人道歉,就敞亮些说!”云照勾起一脚轻踹在纪向真的小腿上,笑骂,“这点胆气都没有,不觉得窝囊啊?”

  满面羞惭的纪向真被云照踹得险些一个趔趄,但他并未像平日那般与云照打闹,无声承下她那并不重的一脚后,认真地对月佼行了一个大大的致歉礼。

  月佼吓了一跳,暂时抛却自己满心的尴尬,无措地挠了挠脸:“究竟怎么了呀?”

  “我方才没有过脑子,就向谢笙大人举荐你,”纪向真脸上是少见的沉重与后悔,“若江湖上当真有人得知你已入朝为官的消息,只怕你此行会有危险,我……”

  “哦,无妨的呀,我机灵,一定会有法子的,”月佼摆摆手,不以为意地笑道,“我在赵攀大人眼中的印象极其恶劣,这一晃都将近被闲置三个月了。再没个差事做出点模样来,将来怕是只能被打发到门房上值夜……我心里明白你是替我着急呢,不会怪你的。”

  将近三个月只领薪俸没事做,月佼早已够够的了。她来考官,绝非只是找个地方混饭吃的,若当真是那样,和前一世有什么区别?

  这三个月里她看了许多右司已结案的卷宗,很清楚右司就没有不危险的差使,她不怕的。

  她希望自己得来不易的这一世,是堂堂正正、俯仰无愧的。

  纪向真、苏忆彤、云照、江信之选择到右司做官,渊源各不相同,却都有极其清晰而坚定的信念。月佼在他们中是个异类,她没有他们那样明确的目标。

  可她有一点和他们是相同的,她也想做个有用的人。

  “可是……”

  见纪向真仍是过意不去,云照不耐烦地嚷道:“啰里巴嗦还没个完了是吧?反正眼下显而易见,这差事注定是咱们三个的了,你若心中愧疚,到时月佼若当真有危险,你就拿命抵给她吧。”

  语毕便催促纪向真去取卷宗,自己拖了月佼往窗下的桌案前坐着。

  “好,就拿命抵给她。”纪向真一边翻找着卷宗,一边自言自语。

  月佼揉着眉心,笑着嘀咕道:“瞎说,我拿你的命来又不能延年益寿。”

  她喜欢这些伙伴,、喜欢这里,她要和大家一起好好当差,一起长命百岁。

  “……诶,还真是洞天门的事呀?”月佼看着卷宗上的内容,诧异地脱口而出,同时抬头看向纪向真。

  世事真是奇妙,当初月佼是寻着“洞天门”这个由头才得以出谷;就连之后在江湖上小有名声,追根究底也是因为“洞天门”。

  可万不曾想到,在她成为了监察右司武官员吏后,参与的第一个案子,竟还是与“洞天门”有千丝万缕的关联。

  “没错,就是那个混蛋‘洞天门’。”纪向真咬牙切齿。

  云照将后脑勺抵在雕花窗棂下,懒懒翻着手中的卷宗,口中道:“你这语气可不太对劲。怎么的?跟‘洞天门’有仇啊?”

  “是有些……陈年恩怨。”纪向真恳求地看了月佼一眼。

  当初他瞒着师门与家中众人独自跑到北边,想要在江湖上挣些名声叫人刮目相看,却被“洞天门”的人用药迷倒,沦落为别人笼子里的阶下囚,最后还被当做奴隶转手送给了玄明带回红云谷。

  经过这一年多的沉淀与打磨,他心性上长进不少,此刻想想也是后怕。若非那时遇到月佼相助,他不敢想想自己最终会是什么样的结局。

  这是他轻狂年少中最不堪回首的耻辱,他不想被同僚们知道。

  月佼大约猜得到他的心思,轻柔地扬了唇角,朝他眨眨眼,示意他不用担忧,自己绝不会说出去。

  纪向真感激不已地垂下眼帘,抿了抿唇。

  云照轻踹了一下桌脚,笑道:“这儿看卷宗呢,你俩眉来眼去算怎么回事?”

  “瞎说,哪有眉来眼去。”月佼笑着伸手,朝云照的肩上轻打一记。

  云照笑着侧身躲了躲,忽然道:“诶,洞天门的案子不是严……严大人在跟吗?”

  一提到严怀朗,月佼又想起方才那令她尴尬到无地自容的瞬间,顿时满脸炸开红云,一颗小脑袋垂得哟,下巴颏都抵着锁骨了。

  “眼下‘洞天门’的人几乎全在北境几个州府的掌控之中了,”纪向真解释道,“但这个贩奴案如今又牵扯出两条线,一是实际上最大的买家‘半江楼’要这么多人究竟想做什么,这条线,严大人跟的是这条线。”

  而他们三个此次要去查的是另一条线,便是“洞天门”究竟从何处源源不绝搜罗来这么多人,且各地府衙几乎很少收到人口失踪的报案。

  申时,放值的钟声一响,月佼站起身就打算跑路。

  云照一把扯住她的衣袖:“跑什么啊?不是说好吃完饭一道去松风堂看戏的吗?”

  “就是,今晚松风堂的戏班演的是《将魂传》哟,”纪向真将那些卷宗收好放回原处,笑得跟人贩子拐小孩儿似的,“你最敬仰的‘公子发财’写的《将魂传》哟!”

  见月佼还在犹豫踌躇,云照摇了摇她的袖子,笑得像人贩子的同伙:“今晚这场的武旦,可是厉连胜老板的关门弟子罗昱修啊!”

  说起这罗昱修,在京中也是个颇为传奇的神人。

  他的父亲就是以“反串武旦”名满大缙的厉连胜,不过,他从母姓。

  他的母亲昭文阁大学士罗霜,是同熙帝的伴读,也是同熙帝最为信任的人之一。

  且罗霜还是九卿之首、帝师罗堇南的长女。

  这位可说是衔着金汤匙出身的闲散贵公子,打小没旁的志向,就是痴迷戏台;与家人软磨硬泡到十三岁,才终于如愿做了自家父亲的关门弟子。

  不过他也只是偶尔技痒时,才会在高密侯夫人名下的“松风堂”登台亮嗓,因此每回只要松风堂的水牌上一挂上罗昱修的牌子,通常不出两个时辰之内戏票就会售罄。

  月佼被他俩一唱一和惹得心痒痒,踌躇不已地扁扁嘴,红着脸讷讷道:“可是,方才在严大人面前……尴尬成那样,我……”

  “尴尬个鬼,咱们也是为了差事,又不是当值时间瞎玩闹,”云照索性揽住她,“再说了,他今日刚回来,指定会被召进宫去的,哪有闲工夫搭理咱们。走,赶紧回官舍换衣衫。”

  江信之的家就在京中,今日被家中高堂派人召唤,只能蔫头耷脑地回家彩衣娱亲去。

  晚饭过后,月佼与云照、纪向真、苏忆彤一道去了松风堂,在云照提前订下的二楼雅间内就坐。

  几人热热闹闹地就着茶果点心有说有笑,等着好戏开锣。

  “……你们瞧,你们瞧,”纪向真笑嘻嘻地指着月佼,“她还是不会嗑瓜子。”

  云照与苏忆彤齐齐看向月佼,恼得月佼扬手就将那颗咬得烂糟糟的瓜子隔桌朝纪向真丢去。

  “关你什么事,妖女就是这样嗑瓜子的!”

  纪向真哈哈大笑,跳起来边躲边嚷:“你恶心不恶心?咬过的东西还往别人身上丢!”

  “没你恶心!”月佼气鼓鼓瞪他一眼。

  苏忆彤笑着抓了几颗瓜子在手上,对月佼道:“来,看着,我教你。”

  “偏不看!不学!哼。”月佼扭头瞪着戏台。

  云照抬手摸了摸她的脑袋,笑道:“技多不压身,总是嚼瓜子壳会长不高的。”

  不是好人,三个都不是好人!

  月佼气哼哼跺脚,站起来走出去两步,趴在雕花扶栏上,转头瞪向笑成一团的那三人,小声挑衅:“没有人给你们剥瓜子,所以你们就只能自己嗑。哼!”

  不得不说,云照的耳朵还挺尖的,笑闹之中竟仍将月佼那句小声的挑衅听了个一字不落,顿时两眼闪烁着耐人寻味的光。

  她以食指不疾不徐敲着桌面,略扬声道,“哟哟哟,我听着这话怎么好几个意思呢?给你剥瓜子的人是谁呀?”

  月佼窘然一窒,飞快地将头转回去,拿后脑勺对着他们,不给他们看到自己突然又红的脸——

  虽然她并不知道自己在脸红什么。

  她身后的纪向真像是想起什么似地,忽然张了张嘴,“哦”了一声。

  不过他还没来得及说话,戏台上便响起锣磬之音。

  《将魂传》是“公子发财”的成名之作,问世于四十多年前。彼时大缙正被一个叫“新学”的流派笼罩,尊男卑女极其严重。

  那时的大缙姑娘们终生只能在后宅中被困做笼中雀鸟,不能像如今这般进官学读书,更不能像月佼、云照、苏忆彤她们这般,凭自己的本事考官入仕。

  甚至不能在无父兄或夫婿的陪同下走出家门。

  在那个时候,多数人都认为,中原女子一生最重要的成就,便是孝顺公婆、得夫婿欢心、生下许多孩子……那是如今的姑娘们想想就浑身发寒的一生。

  直到当时的名角厉连胜把《将魂传》搬上戏台,众人才赫然想起,在几百年之前的立国之初,大缙的姑娘们与男儿郎同样顶天立地。

  人们才逐渐想起,大缙的女儿们也曾与同袍并肩跃马、执戈浴血,以同样铮铮的骨气与赤忱的热血,共同拱卫这片河山。

  并不是生来注定只能做笼中雀鸟,并不是生来注定只能不停以生儿育女、侍奉公婆、讨好夫婿来安身立命的。

  在这片曾经饱受战火蹂.躏的国土之上,处处青山皆有忠魂;而其中,从不缺少大缙女儿的铮铮铁骨。

  这才是最初的最初,从前的从前;这才是大缙女儿们原本的模样。

  据说当时厉连胜之所以能将这出戏演绎到举国皆知,背后是有当今陛下推波助澜的。

  那时的同熙帝,还是暂代母亲“朝华长公主”李崇环执掌藩地原州的武安郡主云安澜。

  她不服女子地位被“新学”打压数百年的规矩,顶着千夫所指的骂名为大缙女子正名。

  经过她多年运筹帷幄之后,加之定王李崇琰的鼎力支持,她终以某种如今讳莫如深的方式登上帝位,成了大缙立国以来首位女帝,史称“云代李氏”。

  同熙元年起,大缙女子地位全面开始复苏,四十年后,举国上下终于达成共识:女子与男子,在根子上并没有不同。

  因此种种,《将魂传》这出戏在中原的地位很高,而由厉连胜的关门弟子、他的儿子罗昱修亲自演绎的《将魂传》,让人趋之若鹜也就顺理成章了。

  虽是个玩票的世家公子,可罗昱修在台上丝毫也不含糊。他身量高挑,举止飒爽,一招一式间那份夺目风华,真真是能照进人的心里去。

  月佼趴在扶栏上,痴痴盯着戏台上的一举一动,连眼睛都舍不得眨一下。

  “诶?我们没有……”

  身后传来纪向真的声音,月佼这才回神,扭头看向间内。

  一位侍者端了两盘果子点心,也不知几时进去的。

  那侍者道:“这是东家公子送的,这一盘果子给您几位的,这盘松子给那位姑娘的。”语毕,他朝月佼笑了笑。

  月佼茫然地指了指自己,见他点头,便好奇地走过来瞧了瞧。

  一盘剥好的松子,颗颗圆润饱满,像是在对她笑。

  那侍者离去后,几人便笑得贼兮兮地追着月佼笑问:“谁呀?”

  月佼将那盘松子抱在怀里,抓了一把塞进口中,鼓着腮挑眉道:“不告诉你们。”

  纪向真与苏忆彤是外地来的,自不知松风堂的底细,可云照是清楚的。

  松风堂真正的东家乃是高密侯夫人杜梦妤,高密侯夫妇就只一儿一女,这东家公子……总不会是说年近四旬的高密侯世子冯轩吧?

  云照望着月佼站在扶栏前边吃松子边看戏的背影,摸着下巴“咦”了一声,心中暗道找机会得探探冯轩的底。

  若那老不修当真敢打月佼的主意,她可不会看着那傻姑娘跳进火坑。

  月佼全然不知身后的云照正为自己忧心忡忡,只一颗接一颗往嘴里塞着那剥好的松子,亮晶晶笑成月牙的眼儿四处张望。

  她觉得严怀朗一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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