35 第三十七章_天下第五妖媚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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35 第三十七章

  第三十五章

  虽说谢笙的官衔较严怀朗要低上一级,可她在右司的年头其实比严怀朗要长,在朝中素以作风刚正果敢著称,做事从不拖泥带水。

  在众人齐齐鸦雀无声的片刻过后,谢笙心下飞快思量后,对周行山低声耳语一番。

  接着,周行山便赶忙领着几人出了省政堂,留谢笙在议事厅内单独与初初回京的严怀朗解释详情。

  在省政堂门外,周行山让江信之与苏忆彤先行散去,自己领着月佼、纪向真与云照往典史阁去。

  在场几个都是机灵鬼,除了魂不守舍的月佼之外,其余几人心中都已大约有数:在方才那短短的瞬间里,谢笙心中已有了新的部署,并毫不犹豫地做出了决断。

  江信之与苏忆彤约莫与这个案子无缘了。

  好在他俩都是懂事的,心知谢笙做此调整必有她的考量,便双双向周行山执了礼,相携离去。

  在曲廊中,周行山边对纪向真嘱咐道:“月佼与云照眼下还不知此案详情,待会儿进了典史阁,你将卷宗取齐给她俩参阅,好好同她们细说。”

  语毕,却神色复杂地看了云照一眼。

  云照暗暗翻了个白眼,撇撇嘴没说话。

  纪向真与月佼各怀心事,两人均是游魂似地点点头,各自敷衍地低应一声,算是告诉周行山自己听到他的话了。

  周行山将三人带进典史阁后便匆匆离去,纪向真领着月佼与云照进了一件记档房,却不忙着去翻找相应卷宗,而是将门掩上。

  他一脸愧疚地蹭着脚步,臊眉耷眼地垂着脑袋立在月佼面前,声如蚊蝇:“我方才只是一时没多想……”

  月佼还沉浸在尴尬之中,闻言茫然抬起红脸,看着他那丧气又自责的模样,诧异道:“怎么了?”

  “若是想向人道歉,就敞亮些说!”云照勾起一脚轻踹在纪向真的小腿上,笑骂,“这点胆气都没有,不觉得窝囊啊?”

  满面羞惭的纪向真被云照踹得险些一个趔趄,但他并未像平日那般与云照打闹,无声承下她那并不重的一脚后,认真地对月佼行了一个大大的致歉礼。

  月佼吓了一跳,暂时抛却自己满心的尴尬,无措地挠了挠脸:“究竟怎么了呀?”

  “我方才没有过脑子,就向谢笙大人举荐你,”纪向真脸上是少见的沉重与后悔,“若江湖上当真有人得知你已入朝为官的消息,只怕你此行会有危险,我……”

  “哦,无妨的呀,我机灵,一定会有法子的,”月佼摆摆手,不以为意地笑道,“我在赵攀大人眼中的印象极其恶劣,这一晃都将近被闲置三个月了。再没个差事做出点模样来,将来怕是只能被打发到门房上值夜……我心里明白你是替我着急呢,不会怪你的。”

  将近三个月只领薪俸没事做,月佼早已够够的了。她来考官,绝非只是找个地方混饭吃的,若当真是那样,和前一世有什么区别?

  这三个月里她看了许多右司已结案的卷宗,很清楚右司就没有不危险的差使,她不怕的。

  她希望自己得来不易的这一世,是堂堂正正、俯仰无愧的。

  纪向真、苏忆彤、云照、江信之选择到右司做官,渊源各不相同,却都有极其清晰而坚定的信念。月佼在他们中是个异类,她没有他们那样明确的目标。

  可她有一点和他们是相同的,她也想做个有用的人。

  “可是……”

  见纪向真仍是过意不去,云照不耐烦地嚷道:“啰里巴嗦还没个完了是吧?反正眼下显而易见,这差事注定是咱们三个的了,你若心中愧疚,到时月佼若当真有危险,你就拿命抵给她吧。”

  语毕便催促纪向真去取卷宗,自己拖了月佼往窗下的桌案前坐着。

  “好,就拿命抵给她。”纪向真一边翻找着卷宗,一边自言自语。

  月佼揉着眉心,笑着嘀咕道:“瞎说,我拿你的命来又不能延年益寿。”

  她喜欢这些伙伴,、喜欢这里,她要和大家一起好好当差,一起长命百岁。

  “……诶,还真是洞天门的事呀?”月佼看着卷宗上的内容,诧异地脱口而出,同时抬头看向纪向真。

  世事真是奇妙,当初月佼是寻着“洞天门”这个由头才得以出谷;就连之后在江湖上小有名声,追根究底也是因为“洞天门”。

  可万不曾想到,在她成为了监察右司武官员吏后,参与的第一个案子,竟还是与“洞天门”有千丝万缕的关联。

  “没错,就是那个混蛋‘洞天门’。”纪向真咬牙切齿。

  云照将后脑勺抵在雕花窗棂下,懒懒翻着手中的卷宗,口中道:“你这语气可不太对劲。怎么的?跟‘洞天门’有仇啊?”

  “是有些……陈年恩怨。”纪向真恳求地看了月佼一眼。

  当初他瞒着师门与家中众人独自跑到北边,想要在江湖上挣些名声叫人刮目相看,却被“洞天门”的人用药迷倒,沦落为别人笼子里的阶下囚,最后还被当做奴隶转手送给了玄明带回红云谷。

  经过这一年多的沉淀与打磨,他心性上长进不少,此刻想想也是后怕。若非那时遇到月佼相助,他不敢想想自己最终会是什么样的结局。

  这是他轻狂年少中最不堪回首的耻辱,他不想被同僚们知道。

  月佼大约猜得到他的心思,轻柔地扬了唇角,朝他眨眨眼,示意他不用担忧,自己绝不会说出去。

  纪向真感激不已地垂下眼帘,抿了抿唇。

  云照轻踹了一下桌脚,笑道:“这儿看卷宗呢,你俩眉来眼去算怎么回事?”

  “瞎说,哪有眉来眼去。”月佼笑着伸手,朝云照的肩上轻打一记。

  云照笑着侧身躲了躲,忽然道:“诶,洞天门的案子不是严……严大人在跟吗?”

  一提到严怀朗,月佼又想起方才那令她尴尬到无地自容的瞬间,顿时满脸炸开红云,一颗小脑袋垂得哟,下巴颏都抵着锁骨了。

  “眼下‘洞天门’的人几乎全在北境几个州府的掌控之中了,”纪向真解释道,“但这个贩奴案如今又牵扯出两条线,一是实际上最大的买家‘半江楼’要这么多人究竟想做什么,这条线,严大人跟的是这条线。”

  而他们三个此次要去查的是另一条线,便是“洞天门”究竟从何处源源不绝搜罗来这么多人,且各地府衙几乎很少收到人口失踪的报案。

  申时,放值的钟声一响,月佼站起身就打算跑路。

  云照一把扯住她的衣袖:“跑什么啊?不是说好吃完饭一道去松风堂看戏的吗?”

  “就是,今晚松风堂的戏班演的是《将魂传》哟,”纪向真将那些卷宗收好放回原处,笑得跟人贩子拐小孩儿似的,“你最敬仰的‘公子发财’写的《将魂传》哟!”

  见月佼还在犹豫踌躇,云照摇了摇她的袖子,笑得像人贩子的同伙:“今晚这场的武旦,可是厉连胜老板的关门弟子罗昱修啊!”

  说起这罗昱修,在京中也是个颇为传奇的神人。

  他的父亲就是以“反串武旦”名满大缙的厉连胜,不过,他从母姓。

  他的母亲昭文阁大学士罗霜,是同熙帝的伴读,也是同熙帝最为信任的人之一。

  且罗霜还是九卿之首、帝师罗堇南的长女。

  这位可说是衔着金汤匙出身的闲散贵公子,打小没旁的志向,就是痴迷戏台;与家人软磨硬泡到十三岁,才终于如愿做了自家父亲的关门弟子。

  不过他也只是偶尔技痒时,才会在高密侯夫人名下的“松风堂”登台亮嗓,因此每回只要松风堂的水牌上一挂上罗昱修的牌子,通常不出两个时辰之内戏票就会售罄。

  月佼被他俩一唱一和惹得心痒痒,踌躇不已地扁扁嘴,红着脸讷讷道:“可是,方才在严大人面前……尴尬成那样,我……”

  “尴尬个鬼,咱们也是为了差事,又不是当值时间瞎玩闹,”云照索性揽住她,“再说了,他今日刚回来,指定会被召进宫去的,哪有闲工夫搭理咱们。走,赶紧回官舍换衣衫。”

  江信之的家就在京中,今日被家中高堂派人召唤,只能蔫头耷脑地回家彩衣娱亲去。

  晚饭过后,月佼与云照、纪向真、苏忆彤一道去了松风堂,在云照提前订下的二楼雅间内就坐。

  几人热热闹闹地就着茶果点心有说有笑,等着好戏开锣。

  “……你们瞧,你们瞧,”纪向真笑嘻嘻地指着月佼,“她还是不会嗑瓜子。”

  云照与苏忆彤齐齐看向月佼,恼得月佼扬手就将那颗咬得烂糟糟的瓜子隔桌朝纪向真丢去。

  “关你什么事,妖女就是这样嗑瓜子的!”

  纪向真哈哈大笑,跳起来边躲边嚷:“你恶心不恶心?咬过的东西还往别人身上丢!”

  “没你恶心!”月佼气鼓鼓瞪他一眼。

  苏忆彤笑着抓了几颗瓜子在手上,对月佼道:“来,看着,我教你。”

  “偏不看!不学!哼。”月佼扭头瞪着戏台。

  云照抬手摸了摸她的脑袋,笑道:“技多不压身,总是嚼瓜子壳会长不高的。”

  不是好人,三个都不是好人!

  月佼气哼哼跺脚,站起来走出去两步,趴在雕花扶栏上,转头瞪向笑成一团的那三人,小声挑衅:“没有人给你们剥瓜子,所以你们就只能自己嗑。哼!”

  不得不说,云照的耳朵还挺尖的,笑闹之中竟仍将月佼那句小声的挑衅听了个一字不落,顿时两眼闪烁着耐人寻味的光。

  她以食指不疾不徐敲着桌面,略扬声道,“哟哟哟,我听着这话怎么好几个意思呢?给你剥瓜子的人是谁呀?”

  月佼窘然一窒,飞快地将头转回去,拿后脑勺对着他们,不给他们看到自己突然又红的脸——

  虽然她并不知道自己在脸红什么。

  她身后的纪向真像是想起什么似地,忽然张了张嘴,“哦”了一声。

  不过他还没来得及说话,戏台上便响起锣磬之音。

  《将魂传》是“公子发财”的成名之作,问世于四十多年前。彼时大缙正被一个叫“新学”的流派笼罩,尊男卑女极其严重。

  那时的大缙姑娘们终生只能在后宅中被困做笼中雀鸟,不能像如今这般进官学读书,更不能像月佼、云照、苏忆彤她们这般,凭自己的本事考官入仕。

  甚至不能在无父兄或夫婿的陪同下走出家门。

  在那个时候,多数人都认为,中原女子一生最重要的成就,便是孝顺公婆、得夫婿欢心、生下许多孩子……那是如今的姑娘们想想就浑身发寒的一生。

  直到当时的名角厉连胜把《将魂传》搬上戏台,众人才赫然想起,在几百年之前的立国之初,大缙的姑娘们与男儿郎同样顶天立地。

  人们才逐渐想起,大缙的女儿们也曾与同袍并肩跃马、执戈浴血,以同样铮铮的骨气与赤忱的热血,共同拱卫这片河山。

  并不是生来注定只能做笼中雀鸟,并不是生来注定只能不停以生儿育女、侍奉公婆、讨好夫婿来安身立命的。

  在这片曾经饱受战火蹂.躏的国土之上,处处青山皆有忠魂;而其中,从不缺少大缙女儿的铮铮铁骨。

  这才是最初的最初,从前的从前;这才是大缙女儿们原本的模样。

  据说当时厉连胜之所以能将这出戏演绎到举国皆知,背后是有当今陛下推波助澜的。

  那时的同熙帝,还是暂代母亲“朝华长公主”李崇环执掌藩地原州的武安郡主云安澜。

  她不服女子地位被“新学”打压数百年的规矩,顶着千夫所指的骂名为大缙女子正名。

  经过她多年运筹帷幄之后,加之定王李崇琰的鼎力支持,她终以某种如今讳莫如深的方式登上帝位,成了大缙立国以来首位女帝,史称“云代李氏”。

  同熙元年起,大缙女子地位全面开始复苏,四十年后,举国上下终于达成共识:女子与男子,在根子上并没有不同。

  因此种种,《将魂传》这出戏在中原的地位很高,而由厉连胜的关门弟子、他的儿子罗昱修亲自演绎的《将魂传》,让人趋之若鹜也就顺理成章了。

  虽是个玩票的世家公子,可罗昱修在台上丝毫也不含糊。他身量高挑,举止飒爽,一招一式间那份夺目风华,真真是能照进人的心里去。

  月佼趴在扶栏上,痴痴盯着戏台上的一举一动,连眼睛都舍不得眨一下。

  “诶?我们没有……”

  身后传来纪向真的声音,月佼这才回神,扭头看向间内。

  一位侍者端了两盘果子点心,也不知几时进去的。

  那侍者道:“这是东家公子送的,这一盘果子给您几位的,这盘松子给那位姑娘的。”语毕,他朝月佼笑了笑。

  月佼茫然地指了指自己,见他点头,便好奇地走过来瞧了瞧。

  一盘剥好的松子,颗颗圆润饱满,像是在对她笑。

  那侍者离去后,几人便笑得贼兮兮地追着月佼笑问:“谁呀?”

  月佼将那盘松子抱在怀里,抓了一把塞进口中,鼓着腮挑眉道:“不告诉你们。”

  纪向真与苏忆彤是外地来的,自不知松风堂的底细,可云照是清楚的。

  松风堂真正的东家乃是高密侯夫人杜梦妤,高密侯夫妇就只一儿一女,这东家公子……总不会是说年近四旬的高密侯世子冯轩吧?

  云照望着月佼站在扶栏前边吃松子边看戏的背影,摸着下巴“咦”了一声,心中暗道找机会得探探冯轩的底。

  若那老不修当真敢打月佼的主意,她可不会看着那傻姑娘跳进火坑。

  月佼全然不知身后的云照正为自己忧心忡忡,只一颗接一颗往嘴里塞着那剥好的松子,亮晶晶笑成月牙的眼儿四处张望。

  她觉得严怀朗一

  定也在这里。

  今夜的松风堂热闹极了,堂下坐满了人,二楼各个雅间内也是座无虚席。

  目光逡巡好几圈后,月佼仍是没瞧见严怀朗的人影,不禁失望地皱了皱鼻子。

  她闷闷地抓了一大把松子塞到嘴里,再看向戏台时却总忍不住走神。

  再找一遍,最后一遍。

  于是她鼓着腮帮子嚼着嘴里的松子,抱紧怀中的盘子,假装不经意地又四下打量起来。

  当她的目光扫到右手侧数过去的第三间雅间时,忽然发现那间门口立了熟悉的身影。

  一袭素青常服的严怀朗闲适地靠在门边,目不斜视地望着戏台上。在他右侧站了一个侍者,手中捧了托盘。

  在璀璨灯火的掩映下,月佼觉得,他的侧脸,竟比台上的罗昱修还要风神熠熠。

  不过,当月佼瞧清楚他在做什么时,原本想走过去与他打招呼的双腿顿时如被铁水定住。

  似是察觉到她的目光,严怀朗镇定自若地扭头看过来。

  四目相接之间,他面上神色沉静淡定,举手投足优雅端方地——

  从身旁侍者手中的托盘中拈起一颗松子,放到自己齿间……嗑开,去壳,将剥好的松子仁放回去。

  整套动作如行云流水,娴熟得像做过千百遍了。

  月佼顿觉,自己口中的那些松子仁,可能着火了。

  吞下去,还是吐出来,这是个严峻的抉择。

  第三十六章

  两人就这样隔着廊上数十步的距离,以目光相持着。

  谁也没吱声,谁也不挪步。

  月佼懵了片刻,总觉得严怀朗的这个举动有些不像话,可具体是哪里不像话,她脑中又捋不出个所以然来。

  总之,哪有人、哪有人用、用嘴……

  尴尬到不知所措的月佼突兀地一个转身,面红耳赤地几步蹿回身后的雅间内。

  间内,云照与苏忆彤都没空搭理她,仍是目不转睛地望着戏台,看得津津有味。

  月佼慌慌张张将抱在怀中的那盘松子放在桌上,给自己倒了满满一杯茶水。

  她也不明白自己在慌张什么,只觉得心头像是有一只小鹿在探头探脑的,要蹦不蹦的,真是烦人极了。

  “你不是吧?”纪向真不经意地瞥了她一眼,顿时大惊小怪地笑出声来,“怎么看个武戏都能一副春心荡漾的鬼样子?”

  他这一咋呼,云照与苏忆彤也顾不上看戏了,齐齐将目光投向月佼那张窘然透红的脸。

  “瞎说,你才是春夏秋冬满天小星星都在荡漾!”月佼着恼地瞪了他,一手在颊边扇着风,端了茶杯仰脖一饮而尽。

  “喂喂喂,我这可是……”

  云照眼看着自己带来的上好茶叶被她牛嚼牡丹般地糟蹋,却又更好奇她究竟是怎么了,于是笑意狡黠地话锋一转,“你这是瞧见谁了?”

  “看、看戏能瞧见谁?”月佼抬起手背,故作豪迈地抹了抹唇,满面通红,“自然是、自然是谁在戏台上,就瞧见谁呀!”

  苏忆彤与云照相视一笑,又朝纪向真挑挑眉,三人齐齐“哦”了一声。

  “月佼,你觉得这个罗昱修,他的戏好不好?”苏忆彤端起茶杯浅啜一口,状似闲聊地突然发问。

  月佼脑子乱哄哄的,仍旧扶桌站在原处,拿手在红通通的颊畔扇着风。

  被苏忆彤这么一问,月佼也顺口答道:“好呀。”

  虽说这话没过脑,却也是她的真心话。

  她并没有看过太多戏,也不懂别人对“戏好不好”这件事如何判断。但她总觉得,罗昱修在台上的一举一动皆能让人挪不开眼,一唱一念都能叫人听入了心。

  能让人相信他演绎的那个故事、故事里的那个人,是有血有肉,有情有义,如同当真有这样一个人,曾如此傲然活在这天地之间……那就该是“戏好”吧?

  苏忆彤满意地抿笑喝茶,递了一个眼神给云照。

  云照接过重任,目光紧紧锁着月佼,笑问:“那你觉得,罗昱修这人,他长得好不好啊?”

  月佼认真地想了想,还扭头又看了戏台一眼,这才认真地对云照道:“虽说他扮着武旦的相,可看他的眉眼,应当是长得好的。嗯,身形也是好的……腰也细……”

  明明是在说罗昱修的腰,她脑中却蓦地浮起当初在邺城的那个晚上,严怀朗外袍未系,长身修颀立在暗夜的光影之中——

  她很确定,严怀朗的腰是要更细些的。

  不对不对,人家腰细不细,同你有什么关系?!

  月佼忙不迭地抬起手,轻轻拍了拍自己的嘴:“不是、不是,我是想说……”

  纪向真展臂一挥,拍板定案:“没事没事,我们都懂你的意思,无非就是你看上罗昱修了。”

  “瞎说!”

  月佼看那三人笑得东倒西歪,全然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模样,一时也不知该如何向他们解释,于是撇撇嘴道,“你们接着看吧,我忽然想起一件事,得先回官舍了。”

  如今她在当值时都住官舍,休沐日才回弦歌巷。

  “哎哎哎,生气啦?”云照忙不迭起身走过来,一把揽住她的肩,笑哄道,“逗你玩儿的。”

  月佼笑嗔她一眼,拍开她的手:“没生气,当真是突然想起来有事。”

  见云照留不住她,纪向真便试探地伸手去拿桌上那盘松子仁:“既你要走了,那这个,我就替你吃了吧?”

  “这个、这个不可以!”月佼飞扑过去将那盘松子仁抢下,红着脸抱在怀里,神情惊慌又无措,“明日、明日我给你别的东西吃。”

  其实,自方才眼睁睁看到这盘松子仁是怎么来的之后,她已经没有勇气继续吃了。可她又隐隐觉得,虽自己不吃,也不该让别人吃。

  至于为什么不该让别人吃,她还没想明白。

  等月佼抱着那盘松子出去后,苏忆彤有些不安地看向云照与纪向真,小声道:“她不会当真生气了吧?”

  “她不是小气性子,瞧着也不像,”云照想了想,笑得有些怪,“怕不是当真看上罗昱修,被咱们这一闹,恼羞成怒了吧?”

  她在心中思忖了一下,月佼虽懵懵懂懂的,但毕竟也是十七八岁的姑娘家了,若当真看上不错的好儿郎,那也不是什么丢人的事。

  这罗昱修年方二十,对月佼来说,怎么也比冯轩那个老不修要合适。

  于是她决定不要去管冯轩那老不修了,改日想法子让罗昱修与月佼来个巧遇……没准儿还玉成一桩美事呢。

  想到这里,云照觉得,自己可真是个大大的好人。

  纪向真挠了挠头,笑道,“反正我觉得她方才怪里怪气的。”

  三人又议论了几句,苏忆彤有些担心地提议,不如大家还是跟着月佼一起回去,以免她走夜路不安全。

  云照摇头笑笑:“她如今毕竟也是个武官了,并非寻常的娇弱姑娘。若咱们强要送她,她面子挂不住。”

  别看月佼平日里嘴上不说什么,可骨子里还是个很有傲气的小姑娘。

  纪向真也道:“若要说走夜路,满京城找不出几个比她更厉害的吧。”

  见两位同伴都这样说,苏忆彤想起当初在营地受训时,月佼在暗夜的山林中如入无人之境的那种恣意敏捷,顿时也放下心来,继续看戏。

  月佼抱着那盘松子出了雅间,走了没几步便停下来,小心地回头,看三位伙伴有没有跟出来。

  等了好一会儿,确定没人跟出来,她便飞快地跑到先前严怀朗站着的那间雅间的门口,探头朝里看了看。

  果然,严怀朗正气定神闲地坐在里头。

  而坐在他旁座的,赫然是二月初八那日,月佼在考场上见过的定王世子李君年。

  因此刻大家着的都是常服,月佼便未执官礼,只是朝李君年福了个常礼。

  李君年随和地笑道:“小姑娘,又见面了……诶,你叫……”

  “月佼。”月佼出声应了,抬眼看了看严怀朗,见他一脸冷漠,眼皮都不抬一下,心中顿时微恼。

  她敢肯定,他就是故意在欺负她。先前故意给她瞧见这松子仁是怎么来的,这会儿又故意装作没有看见她似的。

  她不知道自己是哪里得罪他了,但她就是能感觉到,他在变着法子在冲她不高兴。

  见气氛僵持,李君年对月佼温和一笑:“你是来找青衣的吧?进来坐。”

  青衣?

  此刻这间雅间内除了李君年与严怀朗之外,就只有两名侍从。

  月佼心中略一思忖,猜到李君年口中的“青衣”大约就是严怀朗,于是忍住撇嘴的冲动,勉强笑笑:“多谢世子,不过我要回去啦。”

  她此话一出,严怀朗终于抬眼看她了。

  月佼也懒得去深究他那眼神中的不满是什么意思,压着心头的小小火苗,板着脸对严怀朗道:“你出来一下。”

  满京城里,敢板着脸对严怀朗说“你出来一下”的人,只怕两只手就能数完。

  李君年兴味地看着严怀朗一脸的不情不愿,却应声站了起来,非常听话地朝门口那小姑娘走去,不禁无声笑开。

  真是有意思。

  月佼低头垂眸,将那盘松子塞给严怀朗后,只说了一句:“还给你。”

  便转身走了。

  严怀朗望着她渐行渐远的微恼背影,无奈地勾起唇角轻叹一声。

  他拿这个小姑娘真是没什么法子。

  一回来就撞见她在众人面前妖里妖气,方才又见她趴在栏杆上盯着罗昱修目不转睛,他真是满心恼火又师出无名。

  可任他怄成什么样,小姑娘一句“你出来一下”,他也还是忍不住要走向她。

  真是有毒。

  严怀朗转身进去对李君年告了罪后,便匆匆跟出去,在松风堂大门外追上了月佼。

  “你、你跟着我做什么?”月佼有些别扭地瞪了他一眼,脚下并不停步。

  严怀朗不咸不淡地应一句:“没跟着你,只是刚巧我也要走这段路。”

  “我回官舍的,难不成你也回官舍呀?”月佼气鼓鼓地哼了一声,撇开头不看他。

  严怀朗抬杠似的接口道:“难不成,你以为我不能住官舍?”

  月佼不想说话了。这个人,就是故意在欺负她。

  此刻已近亥时,还有一个时辰便是宵禁,路上的行人并不太多。

  华灯已上,灯光自身后泼过来,在两人面前拖出一双迤逦并行的身影。

  随着步履的起伏,那两道身影时而轻轻相触,时而又浅浅分开,在阑珊夜色之下,莫名勾出一股绮丽的暧昧。

  月佼面上又是一热,咬了咬牙,忽然拔腿就跑。

  严怀朗眼疾手快,毫不迟疑地跟上她,一把拉住她的手臂。

  “好了,好了,方才逗你玩的。给你吃的那一盘,是我拿小锤子敲的。”严怀朗软声道。

  唔,其实就是他嗑出来的。

  不过小姑娘都炸毛了,他只能……权宜之计,权宜之计。

  月佼闻言,这才放慢了脚步,却仍旧板着脸。她想要甩开他钳在自己臂上的手,却察觉他箍得更紧了。

  “放开,我、我不跑的,”月佼一开口忍不住笑了,“走路就走路,拉拉扯扯不像话。”

  “我不信,你若当真要跑,我可拦不下,”严怀朗顺手将修长五指扣进她的指缝之间,一脸的理所当然,“为了以防万一,眼下我手边也没枷锁,就权且如此吧。”

  十指紧扣之间,也不知是谁的掌心更烫些。

  “什么呀,”羞恼到头都快炸掉的月佼赶忙伸手去掰,却发现他的手当真扣得跟枷锁也差不多了,掰不开,“我又不是人犯!”

  “别闹,”严怀朗眼中闪着正经的光,“有事跟你说。”

  一听有事,月佼便忍住满心的不自在,老老实实任他牵着,边走边偏过脑袋望着他,“什么事?”

  奸计得逞的严怀朗心中一阵狂笑,面上却波澜不惊,“咦,方才你特地来找我,不是有事要同我说吗?”

  月佼蹙眉,不是他说有事要说吗?

  哦,确实是自己去找他的……晕了晕了。

  “哦,对,你将定王世子丢下,自己走了,会不会不好呀?”被他绕晕的月佼皱着眉头,讪讪地问道。

  严怀朗道:“没什么不好,他就喜欢清静。”

  “你和定王世子的交情一定很好,”月佼垂眸望着面前的地上两条亲密偎行的影子,有些失落地撇撇嘴,“他方才唤你‘青衣’,那是你的字吗?”

  她也是最近才知道,中原人除了姓名之外,是还有字、号的。

  字,是给亲近的家人、同辈的朋友叫的。

  严怀朗笑着点点头:“对。”

  “你从没告诉过我。”哼。

  “我冤枉,”严怀朗道,“在邺城时,我写给你看过的。”

  听他这么说,月佼随即想起他在邺城写的那幅字。

  青云衣兮白霓裳,举长矢兮射天狼。

  原来那幅字,是特地写那两句的么?

  月佼忽然又有些开心了,“那好吧。是我不对,竟没有问你为什么要写那两句。”

  “你呢?你的家人朋友怎么唤你?”严怀朗问。

  数月不见,许多心思却不能坦荡宣之于口,可能牵着小姑娘的手,走在无人的长街夜色中,有一搭没一搭说些闲话,严怀朗心中已是难得的欣悦了。

  “父母就唤我佼佼,”月佼想了想,又道,“阿木会唤我‘姑娘’,旁人都只能称我‘神女’。”

  红云谷的生活,已在不知不觉间,遥远得像是个梦了。

  月佼抛开心头忽然浮起的感伤,笑吟吟道:“你跟我回我的官舍吧……”

  话才说一半,严怀朗被惊得一阵猛咳嗽。

  这月黑风高的,小姑娘突然热情相邀……很难不让人想歪。

  月佼停下脚步,担忧地望着他:“你怎么了?”

  “你邀我……去你的官舍,做什么?”严怀朗艰难地顺下那口气,心跳得飞快。

  “头一次领了薪俸,我就去给你买了礼物,就想等你回来时给你的,”月佼有些不好意思地抿了抿唇,才又笑着道,“并不是什么贵重的物品,但是,是我的心意呀。”

  严怀朗苦笑:“多谢。”

  是他想太多了。

  严怀朗到底还是有分寸的,只是等在官舍门口,并未当真跟进月佼的房中。

  “呐,若你觉得不合用,”去而复返的月佼跑过来,小口喘着气,笑眯眯地递给他一对银制护腕,“收在家里藏起来就是,我不生气的。”

  这对银制护腕虽不是什么昂贵之物,用料却也讲究,最重要的是雕花精细,云纹修竹皆流畅生动。

  也不知为何,当初她第一眼瞧见这对护腕时,就想到严怀朗。

  “正合用,”严怀朗郑重接过,望着她亮晶晶的笑眼,一本正经道,“这回出京办差,我先前的那对护腕正巧坏了。”嗯,等会儿回去就坏。

  月佼抿了抿唇,看着他的目光中有些不自知的心疼:“是……遇到危险了吧?”

  “我这不是好好的回来了。”

  严怀朗只觉自己整个心都被她那眼神熨帖到要化成糖水,忍不住抬手摸了摸她的发顶,“你打算让我就这样明晃晃拿在手上,招摇过市地回家?”

  月佼茫然:“那不然呢?”

  “财不露白,懂不懂?”严怀朗以眼神扫了扫她的腰间,“借你荷包一用。”

  诶?

  月佼虽觉得他这个要求非常奇怪,却还是顺手摘下自己腰间的荷包递给他,“哦,那你明日记得还我哦。”

  严怀朗没吭声,接过荷包,将那对护腕小心翼翼地放进去,盯着那荷包看了片刻,唇角忍不住朝上飞。

  小姑娘这荷包上的绣花很是朴拙,他几乎可以想象出,她笨笨地捏着绣花针,并不熟练却十分认真的模样。

  “你自己绣的?”

  “啊,我绣得不好,”月佼羞愧地挠了挠头,“往后找空会好好学的。”

  “没关系,”严怀朗一脸写着“我不嫌弃”四个大字,“你是武官,绣不好就绣不好,又不靠这个办差。”

  他的安抚显然让月佼很受用,于是久别重逢的两人就在官舍门口又说了一会儿话,严怀朗才说自己还要回侯府。

  “记得明日一定要把荷包还我呀。”在他转身离去的瞬间,月佼不放心地叮嘱道。

  严怀朗回头冲她浅浅挑眉,轻声应道:“哦。”

  记得才怪,我这人记性特别不好。真的。

  第三十七章

  目送严怀朗离去后,月佼回到自己的官舍内,换衫、洗漱,取出一卷书册上了床榻,靠在床头看书。

  一如既往,看起来似乎与过去的三个多月并无不同。

  红云谷中有许多人是不识字的,自然也不会有太多可读的书本,所以,她幼时启蒙全靠祖父口授亲教。

  祖父过世后,她的父母开始在江湖上走动,因怕她成日在木莲小院中无聊,便时常自谷外为她带些书回去。不过,她的父母皆是白丁,并不懂得“读书要如盖房筑基、循序渐进”这种事,给她带回去的大都是打发闲暇的话本子。

  真要说起来,她正正经经读过的书是极少的。

  年前为了官考之事,她才在严怀朗的指点下从头捋起。虽也勤勉用功,可自入了监察司之后,她愈发感觉到自己在学养根基上不如旁人这个事实,便不敢懈怠,每日回到官舍后,总要夜读至中宵才敢睡去。

  她性子简单,是个想好了该做什么就心无旁骛、闷头去做的人;加之又有些许“知耻而后勇”的劲头,每每一拿起书卷,很快便能聚精会神。

  可今夜她,却不知为何频频恍神。

  手中那册书中的每个字她都认识,那些字连成的每一句话她都能看懂。

  但总是入不了她的心。

  她的眼睛定在书册上,脑中却偏要浮起各种乱七八糟的画面,毫无章法、不受控制。

  那些乱七八糟的画面中,出现最多的,是严怀朗的手。

  十指修长、骨节分明、掌心有使武器留下的薄茧、比她的手大上许多。

  那双好看的手,曾在泉林山庄的擂台下稳稳接住被人踢飞下台的她

  ……那时他会不会觉得,她很沉?!

  还帮她洗过脸、灌过暖壶……那真是个尴尬的场面啊。

  还能写出漂亮的字迹……明明是同样一支狼毫,可纪向真写出来的字,便没有那样好看。

  还接下了她递给他的秋梨膏小瓶子,还有小红糖……真是荒唐的礼物,她如今想想,也不明白自己当时为何会送他那样莫名其妙的礼物,难为他面不改色地收下了。

  还会慢条斯理地剥出完整的瓜子仁,将那些剥好的瓜子仁堆成小山“请”她偷吃;在她闹小脾气时,两指悄悄屈在小桌上,做出“跪下”的模样,无声地求她帮忙将那些瓜子仁吃掉。

  元宵那夜在灯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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